秦妃的美梦并没有做多久。
秦妃与端王母子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妥妥帖帖送回去的,但她并不知道的事情是,秦妃下药毒害先帝之事,已经在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
流言是从重华宫而起的,萧贵妃协理六宫已久,她说的话,宫里宫外自然都要信上几分。
先帝暴毙,原来有长春宫背后的动作。
舆论在宫城内逐渐发酵,一旦与预先设置好的立场向结合,就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成见。陛下缘何而死,紫宸殿遗诏的究竟有何始末缘由,文武百官心中各自都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一个没有明说,却被预先操纵左右的答案。
秦妃并不知道她回宫之后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原因是此刻的长春宫,已经被张怀德的亲信牢牢监视包围,隔绝开外界一切的声音。直到当日深夜,三月二十五日的凌晨,秦妃被隔壁屋中一阵打斗声惊醒,在反应过来是李世诤屋中的动静时,连鞋都没穿上,便直奔自家儿子的卧房。
屋中一片凳倒桌翻,少年在江湖剑客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毫无还手之力。他推倒桌子勉强抵抗,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手边的花瓶就像来者砸去。碎瓷片摔了一地,像一地还未盛开就已凋零的春花。
“诤儿!”
见到瑟缩在角落里的束发尽散的儿子,秦妃也不管刺客就在房中站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家儿子面前,将吓得失魂落魄的李世诤紧紧护在身后。
春夜尚凉,秦妃光脚单衣抵不住风沙将至的寒气。背上寒毛倒立,散发在寒夜的风中恣意飞扬。
她深呼吸,颈下青筋暴起,声音还在发抖。
“你是李世默的人吧?”
来者一身深灰色紧身衣,宽剑在手,骨骼干练而有力,仅露出剑眉星目。
确实是凌风。
没有说话秦妃只当是默认了,她竭力将儿子护在身后,温厚的脸上极悲绝的眸子刺向来者。
“先帝尸骨未寒,外敌就在城下,李世默就敢做出这等清除异己、残害手足之事。你们就真的不怕……”
不怕先帝前来索命,不怕他母亲在地下被阎王爷丢下油锅,不怕折了阳寿吗?
“这是在救你,不是在害你。”
凌风沉声打断秦妃。他向来话少,自家主子让他在办事的时候也不必说这么多。意思到了,让秦妃母子明白就行。
毕竟,这个局连他都看得明白。此刻局势虽乱,但等到长安事定,李世默与李世诤面对面硬碰硬的时候,就只剩下你死我活。
而目前这个势力对比,只可能是李世诤死而李世默活。
先帝诸子凋敝,长子李世谦死于宫乱,六子李世训叛逃西突,只剩下三皇子九皇子与十一皇子。自家殿下不想动杀心,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下一个残害手足的恶名。
那就只有让他们自己跑。
这些道理太费口舌,凌风剑已出鞘,他一步一步走向瑟缩在角落里的秦妃母子。
“要么现在死,要么走。”
已至死期,向来懦弱敦和的人
“先帝遗诏,分明是立诤儿为后。李世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信誓旦旦地说要遵守遗诏,还说要拿什么阳寿担保,都是骗人的。这样的主子,也值得你跟?”
凌风没有说话,紫宸殿遗诏被毁的时候,他是在场的。按自家殿下的反应来看,他们说的没错,紫宸殿遗诏里,写的多半是九皇子的名字。
或许秦妃母子真的有些可怜吧。但,他是个下人,不仅未知全貌说不上几句话,更重要的是,他全然相信自家主子的选择,一定是最符合大义情理的。
“我们不会走的。只要我们在宫里,李世默要虚名,就绝不敢杀我们。可只要出了这皇宫,天大地大,谁知道我们会不会遭到李世默的暗算。只要我们一直耗下去,一旦紫宸殿遗诏开启……”
“娘!”
却是躲在秦妃身后的李世诤跪了下来,抱着母亲的腰眼泪先浸湿了秦妃的衣衫。
“儿子真的不想当皇帝,儿子也没这个本事当皇帝。儿子就想走了,求求娘了,咱们走吧!”
“混蛋!”
秦妃回头甩手便是给李世诤一耳光。
“古今中外,有哪个人不想当皇帝的。当皇帝不好,书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抢着做?为什么李世默不惜杀了你都要做这个皇帝?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怎么丝毫不懂娘的苦心啊!”
一巴掌下去又像是后悔了,秦妃颤颤巍巍抚上自家孩子的脸。
“不会做也没有关系,娘帮你,娘一定找最好的帮手帮你。咱们慢慢学,你学,娘也陪着你学。好不好?”
“可是,咱们得先活下来啊!有遗诏有什么用?先帝已去,遗诏可以毁,满朝文武没人拥戴我们的。”
李世诤拽紧了母亲的衣裙。
“娘——”
少年的哭腔是巍巍皇宫里撕破黑夜的最后悲鸣。
“我不想现在就死!”
凌风敛声不语站在黑暗中,沉默地旁观着这一场围绕皇位啼笑皆非的戏。看戏的时间长了,估摸着大局将定,他才最后开口,像是他小时候听的武侠故事的大反派。
“没有人会应的。”
他指了指长春宫外。
“出去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还是要烦请娘娘和殿下躲进每日清理的车中,里面已经收拾干净,宣王殿下还准备了一些盘缠,应该能保二位生活无虞。”
北门玄武门外已被西突骑兵包围,丑时二刻,拖着货箱的平板马车向南出宫城,转道延喜门出的时候,整座宫城尚未完全安睡。厉兵秣马声不绝,灯火彻夜闪烁照亮了整个漆黑的,沙尘漫天的夜空。
成队兵士来来往往,但由于带队的是凌风,没人敢拦。
直到最后行至延喜门时,守城的兵士伸手拦住了前行的车驾。
“例行检查。”
凌风掏出腰牌。
“宣王殿下密令的车驾,还请将军放行。”
“咱们将军有令,特殊时期,皇宫戒严,出入必须检查。”
还真遇上轴的了。凌风心下默默扶额,自我宽慰道,也是好事。
自己说话也缓和了些许。
“你们守将是谁,叫他过来说话。”
“你管我们守将是谁!”守城的兵士五大三粗,伸手便要去揭马车盖。“看一眼,没什么问题就走。”
凌风手更快,“啪”地一声按住车厢盖——
“凌风,大哥?”
气氛骤然紧绷的刹那,城关楼上衬着灯火拥簇,迈下一个熟悉且轻快的身影。
是——关河?
凌风稍稍抬眸的间隙,车厢盖便被大力掀开。
关河的目光刚好落在骤然大开的货箱上。
六双眼睛突然相对。
火光跃动之下的关河神色莫名,他很快自觉收回目光,伸手又是“啪”的一声把车厢盖盖上。
“凌风大哥,这是,宣王殿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