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的跪拜,断送李唐皇室三百年基业的他,终究是再也消受不起。
李世默径直转身,留下一众伏地的臣僚,独自一人消失在重重宫墙之中。
三哥……
李世谚追之不得,忙招呼众臣起身。
跟在远处的张怀德在李世默步入宫城之后跟了上来。
知他是来领命的,李世默向这位从一开始就跟着他的老人浅浅颔首,嘱咐他安排车辆,送仍旧滞留的宫人离宫。
年轻人走到这一步终是不忍的,张怀德本欲宽慰几分,不死心地又跟了上来。
“殿下……”
李世默忽回头,目色似清水寒潭般幽深而莫名。
“公孙嘉禾本王已经送回去了,还有别的事?”
提到公孙嘉禾张怀德下意识心虚片刻,腿脚下意识比脑子还快地僵住了。如果他连这句话都听不明白,妄他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
长安献城的消息传到毓安宫,李若昭就坐在殿前花圃里浇花。春日春花盛,只可惜还未完全开放便喂了一嘴的沙,再坚忍的花也经不住雨打风吹,片片零落成泥,木叶尽凋。
雪澜战战兢兢地站在花圃之外,向自家主子汇报了向毓安宫的最后一条消息。
若昭举着喷壶,还在侍弄着刚从屋里搬到外面晒太阳的蝴蝶兰。听罢长安城陷落李世默降于西突的消息,也只是保持着举喷壶的姿势一动不动。
“哦。”
雪澜站着也不敢动了。
消息是凌风亲自告诉她的,此刻的凌风正奉宣王殿下之命守在毓安宫门口,保卫着毓安宫的安全。
李世默站在门外,望见花圃中兰花零落。花叶掩映之中,一个缩在轮椅上素净的小小人,还在竭力挽救着被尘暴摧折的残花败柳。
他收回试图穿过虚掩的门扉向里瞧的目光,低声对凌风道。
“你同阿澜姐说一声,让她们今日便搬走吧。你留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殿下……”
那您呢?
凌风也有很多话想说,却被李世默淡淡的眸光拦了回去。
“照做就是。”
“我有话对你说。”
却是在这时毓安宫的从里拉开了,雪澜推着若昭出现在李世默主仆二人视线中。见到站在门外也忍不住窥视的人,李世默很快撇开眸子,浅浅转身。
李若昭回头瞟了一眼凌风,那就是有话要说了。木讷的侍卫识趣地往旁的地方退——无路可退,好在雪澜机灵,一把把不知所措的凌风拽进毓安宫里去。
漫长的宫道上,几乎所有的侍卫都上了前线,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事情还有转机,我还有别的办法。长安这边先交给我,趁西突主力还未完全包围长安,你从长安南门撤。应该还有不少臣子跟着你,你带着愿意跟你的人上云山风波庄总部吧。我已经叫虞让回来了,等你到了秦岭山脚下自然会有他接应。”
李若昭停顿半晌,静声等那人的回复。
李世默总应该问她点什么的,比如,虞让为什么会回来,比如,她所说的转机是什么。
但是,那头静静的,除了和着春蝉的压抑至极的呼吸声,浅得就像深秋委地的一片枯脆的叶,什么也没有。
他不问就轮到她自己解释。
“公孙杜宇传来消息,天师道的人即将北上进关中,巴蜀的部分势力也会渗透进来,虞让就跟着过来了。等你们到了云山,一切有他照应,不用担心,包括粮食之类的,云山上下都早有储备。”
风波庄长年做着分发救济粮的营生,除了三年前从陈家黑市手中打劫般的买了不少粮食,黄河赈灾没用完,本身也存了不少储备粮。若昭叫虞让列了个单子算了算,够李世默和他的僚属们在云山暂避锋芒。
李世默还是没有说话。
李若昭倔强地向前,把自己的轮椅推到李世默面前。
而他想躲,想低下头从此再也无颜见她。
忽然,一双极细的胳膊慢慢环了上来,像是试探似的,在他的腰间微微摩擦。熟悉的桃花香缠了上来,李世默低头的余光瞟见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小心翼翼蹭了蹭他身前未缝边的斩衰丧服。
李世默一潭死水的脑中突然闪过灵光。
真该死!忘记在她面前脱丧服了。
斩衰丧服意味着父丧,意味着先帝之死。她会不会介意,会不会因此难过愧疚,会不会……
陷入天人交战的李世默却听见李若昭那样细,那样轻的声音。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了。相信我,剩下的交给我。我会想办法的,我答应你。”
他怔忡之间,那双看似柔弱无力的胳膊执著地穿过臂膀与衣衫之间,环上他僵硬的腰。
“你也要答应我,别做傻事。”
李世默心弦“当”地一震。
她那么聪慧,他的每一个想法,她又怎会不知?
轮椅上小小的女人勒紧了他的腰,一如当年在成都节度使府的戏台子上演着情人的两人。她故意瑟缩在他怀里撒娇,却只有他清楚,她在不顾一切护着他。
“好吗?”
细细的声音央求着,李世默觉得快死了的心又裂开了一道口,鲜血把结了痂的心浸满,汩汩鲜红就快淹没黑黢黢的心。
她固执地,一遍遍抱紧李世默的腰摇晃着。
“答应我,别做傻事。你说句话,答应我,好不好?”
最后的最后,李世默还记得,他的身前一片濡湿。他的手覆上了湿漉漉的脸,浸了满手的凉意。
她说。
“就算为了我,也别做傻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