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被勒紧了嘴巴在萧府门前跪着直到入夜。
西突的兵士已经退出萧府,就在门口把手着。萧岚和门口的兵士交涉良久,才让他把哥舒玄当着长安城百姓的面所说外通敌国的信件收了起来。
“哥,父亲他真的……”
萧岚坐在石阶上,将那揉碎了沾了灰的信纸一封一封展平,按落款的时间顺序一张纸一张纸地放好。
“不是,就是一些平常问候的信件。”
“啊?”
和萧岄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她以为是哥舒玄随便找了几张纸充数,或者是她父亲真的有外通敌国之举。
暮色中周遭并未点灯,萧岚沉声坐在石阶上的身影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
“西突之所以能在关中长驱直入,应该是哥舒玄这些年自己搜集的信息。”
说到一半突然抬头。
“母亲的情况你去看过了吗?”
萧岄顺手坐在石阶上自家哥哥的身边。
“去了,但里头姑姑说,母亲不见人……”
萧岄话未说完,眼前一片阴影移动遮住原本就昏暗的视线。
她怔怔地抬头。
“娘?”
萧岚闻言忙起身行礼。
“见过母亲……”
来者抬手,在沉沉的暮色里,抬手的动作也沾染了颓然而悲情的色彩。太重,重得叫人举不起来。每一个动作像是被空气的丝丝缕缕缠绕,黏重得勒紧脖颈无法呼吸。
长乐静和大长公主一身金丝缕,华美的袍子在暮色隐隐闪着流光。她沉默地站在一双儿女前,声音如寒冰。
“他去哪儿了?”
一入佛堂,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称呼萧靖其名的习惯。
萧岚平日再如何跳脱,面对多年避世不见人的母亲,礼数却是一点儿都不敢差。
“回母亲的话,他,被带走了。”
大长公主没有说话,径直绕开坐在府门内侧石阶上的兄妹俩,独自一人走上疏阔的门庭,后背交缠错杂的祥云和缠枝莲纹铺开一副华美的画。
萧岄在身后大惊。
“娘!你这是……”
寡言的女人没有回头,抬手抚上百年门楣斑驳的漆皮,深深浅浅的纹理在指尖流淌。
“你们俩,照顾好萧家。”
然后,推开了萧府沉重的大门。
门前一片狼藉,当哥舒玄当着满长安城百姓的面指正萧靖是通敌叛臣时,深受西突凌辱之苦的百姓人人皆对这相府高门啐一口唾沫,宵禁未至,有的百姓特意拎着烂菜叶子烂鸡蛋的,什么难看就往萧府门前扔什么。
哥舒玄也不制止,干脆抱胸倚在萧府门前的石狮子边看了个痛快。
门口把手的西突兵士很快涌了上来,大长公主端着容色不变,眸光微挑看向四周。
“哥舒玄是吧?带我去见他,就说,是长乐静和大长公主来了。”
许是哥舒玄提前打过招呼,门口的兵士不疑有他,忙在前引路。
没有轿子,也没有车马,门前腥臭弥漫,黏着的蛋腥气和囤了不知多久的泔水泼了满路,每一步都有可能踩上不可名状的东西。大长公主哒哒的脚步,一声一声慢慢消失在幽深的长街上。
前去通禀的小卒赶到哥舒玄的营帐时,哥舒玄正在必勒格可汗的帐中说话。长安城大,西突军队完全掌握长安还要费些时日,必勒格谨慎,就把营帐设在西北门边。
“今日你闹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挑眉,颇不信任地看了一眼哥舒玄,连同他那一身汉人的宽袍大袖,“还是说你真是……”
大唐中书令的小儿子?
“怎么可能!”
哥舒玄笑得妥帖,“是臣少年时代的玩伴。他母亲曾与萧靖有旧,后来被萧靖及其正妻大长公主赶出相府,最后两人死在了哥舒部。他临终前执臣之手,说无论如何都要替他报这杀母之仇。”
而他没有多说的是,那位母亲,正是二十多年前必勒格苦心安排潜进长安的妹妹——
阿史那燕如。
必勒格可汗也没有多问,他点点头,说得挺详细,应该不假。
“还有一事,昨日在玄武门,有兵士议论,说是杀了一个……”
话未说完,门口兵士突然来报,长乐静和大长公主来了。
哥舒玄二话不说,忙向可汗拜了拜打断他的话。
“容臣先去帮那位故交好友处理大仇。”
长乐静和大长公主被引到西北开远门时已是深夜,借着长安城外还未来得及进驻的西突营帐千灯闪烁的光,目光快速略过,隐隐约约看到西北崩塌的城墙下,几名军士举着刀,似在守着一个跪在城门下的身影。
她从没想过萧靖跪着是什么模样。
“萧家文臣薛家将”,这是一首她从小就听过的,在长安城传唱多年童谣。然而当那首童谣结结实实落在现实中时,却是另一番面貌。
萧家自萧靖向前数的三代人,不是英年早逝,便是资质平平。萧靖生父早逝,留下三个半大的孩子,互相依偎着取暖。
萧家,早就不是童谣里唱的那么风光无二。
好在凭着无上的高门和与皇室的亲密,萧家每一代都会挑一个儿子进宫伴读。萧靖一代,嫡子唯有萧靖一人。先帝嫌弃萧家高门不在,无意拉拢,竟把这伴读的事推诿良久。
直到萧靖长到十岁出头,已经过分早熟的孩子,拖拖拉拉被扔进鲜花着锦的世界。
那时,年方及笄的李从俪就趴在崇文馆的门口偷偷摸摸地看。
面色苍白,瘦弱,似与拥簇在一起的嬉笑的皇子截然不同,有着遗世独立的孤傲与清透。唯有那一身高门的书卷气从骨子里漫了出来,站在那儿,便自成一道风景。
她以后要嫁这样的人。
她想。
于是她等啊等,守在空空荡荡的宫里。二八年华时皇兄指婚,她拒绝了,桃李之年皇兄再为她择婿,她拒绝了。直到二十二岁,与宫里的旁人相比都快熬成一个老姑娘时,她终于听到那个日日夜夜念着的名字。
那日,她兴冲冲地闯进御书房,指着殿试的名册。
“我要嫁给那个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