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阿史那燕如和萧靖的孩子。”
阿史那训幽幽地看着沈青绾。
“确定?”
沈青绾摇摇头,“不确定,只是哥舒旧部说是如此,他非前首领亲生,小时候异常孤僻,没有什么所谓的挚友。”
那就基本上确定了。
“那他为何不愿对必勒格可汗讲明?他不是必勒格的外甥吗?不也算阿史那氏的骨血吗?”
如果想要获得必勒格可汗的宠幸,这难道不是绝佳的说辞,这难道不比一个所谓十部落的首领更值得信任?
西突的战局还在延续。
唐历五月中旬,也就是西突历五月初,正是所谓的祭月。
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将由必勒格可汗主持。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必勒格可汗将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主持西突包括十部落数十场祭典,用来祈求上苍这一年水草丰茂,祈求亡灵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然而战争并没有结束,趁着各部落忙完祭典准备开始夏牧之时,葛逻禄的势力又卷土重来,以闪电般的速度,侵袭了最近的咄陆五部。
“一定有内鬼,一定有。”
咄陆五啜气势汹汹地杀到必勒格面前。
“为什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夏牧时节动手。春季已经耽误了,夏牧不能再有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咄陆五部?弩失毕五部呢?”
弩失毕五部就包括哥舒玄统辖的哥舒部和哥舒阙部。
就差把哥舒玄的名字的甩在必勒格可汗脸上,
一是因为咄陆五部和弩失毕五部关系本来就不佳,二则因为为出奇兵春季发兵大唐,耽误了各自部春季牛羊仔的配种和产仔,归根结底都要算在哥舒玄头上。
三则因为哥舒玄是唯一一个身为十部落首领却能进入牙帐成为颉利发的人,各部落首领对这个年轻人的敌意其实很深。一方面既觉得他是十部落的败类,可另一方面又对他能独得必勒格可汗的信任而急红了眼。
另一个让各部落首领及其不爽但终于敢说出来的是哥舒玄的汉人习惯。在一众上马便能杀敌的窄袍窄袖中,独他一人能宽袍大袖甚至偶尔踩踩木屐。以前的敢怒不敢言,在必勒格可汗的态度稍稍松动后,鸡毛蒜皮都变成了能泼向他的滔天怒浪。
必勒格可汗却在此时派哥舒玄出使葛逻禄部,说是春牧已经耽误了,夏牧耽误不起,为了双方各自牧民的生计,要求和谈。
哥舒玄坐在驶向天山北麓的马车上,难得没有骑马。
赶车的小卒在前方专心扬着鞭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哥舒玄安安静静坐在车厢中,一头长发随着路途颠簸而摇曳。
他并没有什么贴心的侍从,从一开始就是。从来就是独身一人,他第一次见必勒格可汗向他一番慷慨陈词表明心志的时候是一个人,杀死养父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辗转数年,孤零零的,总是一个人。好歹也习惯了,像他当年在四面楚歌的萧府。
五月的天山北麓,偶尔还有南下的冷风吹得人骨头发毛。但漫山遍野的青草确乎是长起来了。长风抚过,绿色的锦缎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浪花,一浪吹拂着另一浪似层峦叠嶂。
哥舒玄在葛逻禄部临时凑起的大军毡帐中,见到了暂时被奉为首领的炽俟阿伊。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行为,对哥舒玄恨得牙痒痒很久的阿伊也不客气,裹在毛茸茸的狐裘之中大手一挥。
“拖下去杀了吧!”
几个小卒子作势就要把哥舒玄按住。
“等会儿,你不能杀我!和你内联外通的是阿史那训吧?只要你杀了我,我的清白不言自明,也就等同于坐实了牙帐之中真正的内奸是阿史那训。”
“慢!”
坐在软乎乎地狐裘上女人抬手制止。
阿伊承认自己说理说不过他,招呼着众人先行退下。从座椅上步生莲花地摇曳下来,她堪堪停在哥舒玄面前。
“你该不会是来劝我收手的吧?”
她缓缓围着哥舒玄转了个圈,曳地的裙摆将哥舒玄缠绕了一个圈。
“虽说十部落的春牧也收到影响,葛逻禄部的壮士们身先士卒,死伤惨重,受到的更大。这场仗,谁也打不起。与其等到今年秋冬之季恢复了元气,不如现在就开打,大不了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伊最终的步子停在哥舒玄面前,蓬蓬松松的狐毛搔得哥舒玄的脖子直痒痒。
“咱们谁怕谁?”
哥舒玄也顺势缠了上去。
“如果我留下来陪你呢?”
骤然逼近的距离让阿伊的神魂颤了颤。
哥舒玄逼近她翕动的眼睫,“如果我放弃什么部落首领,什么颉利发,就我们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愿意吗?”
气息流转相缠,刹那间回到每一个月光黯淡的夜晚,牙帐行宫,随时都可能被发现的寝宫中,她光着脚从光滑如水的石砖走来,眼中映着澄澄澈澈的绝色。
天地颠倒。
哥舒玄勒紧了她的腰。
相缠的两人飞速后退着,顺势倒在厚实而温暖的软垫上。
阿伊像是溺水的旅人,在****中随着一叶小舟颠簸着。她竭力地从淹没过头的海水中向上伸手,紧紧攀上哥舒玄的肩膀。
也确乎是喘不过气来。
因为哥舒玄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死死地按住阿伊的口鼻。
“唔……”
气息骤然一滞,终于意识到不对。她想呼救,一声声清吟全变成了垂死的啼哭。
越挣扎吸入的迷药就越多,意识崩溃的刹那她死命地想抓住哥舒玄的肩膀。
来不及了,她刚触碰上哥舒玄肩膀的手就垂落在地。
哥舒玄从阿伊的身上爬起来,目光微微扫过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女子,从容地理了理衣衫。
然后转身开始翻找阿伊的书案。堆叠的书信,大把大把的羊皮卷,还有一些书零零碎碎散布在案头。
应该是有的,她和阿史那训私向沟通的书信。如果阿伊对阿史那训留了一手,想以此作为今后胁迫阿史那训的手段,就应该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