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昭指向地图东北角。
公孙致和。
“公孙致和是公孙杜宇的死对头。早在我们离开之后的巴蜀,公孙致和就已经有意和天师道相互勾结,达到制衡公孙杜宇的目的。也就是说,一方面,公孙致和可能随时向天师道的人提供支援。另一方面,可能危急到公孙杜宇的大本营。”
杜宇的大本营不在这张地图上,若昭虚指西北角。
“剑南道西川节度使府,成都。”
“你的意思是?”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杜宇撤回成都。一是避免让他卷入关中的纷争,二是稳定西南诸方的局势。”
李世默负手站在地图前,顺着若昭的说法,目光依次在地图上落下几个点。
“杜宇现在在泾州原州一带,要南下必然会经过天师道盘踞的长安城南,他跟天师道的人一向不对付,天师道会放行吗?就算硬打的话,杜宇在人数上没有优势,未必是天师道的对手。”
“无妨。”
若昭伸手指向长安城南,无奈还是隔得太远,够不着,下意识就要摸着轮椅的轮子往前推。没摸着,只有黄花梨木的扶手,推了半天没推动。
李世默闷闷地嗤笑一声,赶紧从善如流地帮她把梨木椅搬到地图下。
若昭扬眸佯瞋他一眼。
李世默立马低头认错,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乖乖退到一边示意她继续说。
“公孙杜宇撤回巴蜀,对天师道有百利而无一害。对于天师道而言,首先少了一大与之争夺关中的势力。其次,公孙杜宇撤回巴蜀是为和公孙致和对峙,这样一来,双方无暇顾及远在长安的天师道,将极大地缓解天师道在长安的压力。凌虚道人也想做个得利的渔翁,会同意的。”
李世默顺着李若昭的思路细想,没有问题,便也点点头。
“行,这个消息我会向公孙杜宇传到。”
“分化走公孙杜宇这一支势力后,关键在于西北残留的田子安以及薛氏余部。和杜宇驻守西南不同,这两支势力长年活跃在西北防线,对西突和北燕仇恨很深。如果有机会打着为昕姐姐报仇的正当旗号,大肆屠杀北燕人,他们可能是最积极响应的一批。”
若昭忽地扬眸问他。
“殿下能在田子安面前,说上几成的话?”
这是他们之间的习惯。每当李若昭称呼他为“殿下”时,也就意味着她将自己放在的谋臣的位置上,供他驱策差遣。
然而事实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过于错综复杂,叫到最后便也“殿下”“世默”什么的称呼全混在一起,全凭她心情地叫唤。她不在意,他也乐得听。
许久没有听到“殿下”这个称呼,细细软软的声音总让他想起再也回不去的灵溪茶庄,李世默稍稍有些恍神。
若昭探究的眼神瞧了过去。
李世默掩饰着咧开嘴笑笑。
“是能说上话的,但他也有所保留。我的意思,大概他能做到,六七分?”
“加上凉王呢?”
“应该更有成算一些。”
“把凉王从关外调回来吧,世诚应该还跟着你,他该见见他的父亲了。”
李若昭负责说,李世默负责记。他重新回看这张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地图,天师道在南,田子安在西北,凉王叔又在田子安的西北,萧关之外。
“用凉王来牵制田子安,是一个好主意。但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吧?天师道,尤其在撤走了公孙杜宇之后的天师道,关中几乎无人能制。天师道完全可以打着为义宁长公主报仇的旗号,继续干着屠杀北燕人的事。”
李若昭没说话,她眉眼微垂,光影晕开了她的轮廓,在硕大的牛皮地图前投下一片阴郁而低沉的阴影。
“再等等消息吧。”
“什么?”
李若昭要等的消息是昕姐姐的尸身。
五月二十七,也就是在李世默献城投降,率领文武百官从长安城撤出至云山的两个月后,凌风奉命前去宫里暗中搜寻的李若昕的尸身,终于寻回了一具用素练包裹烧焦了的遗体。
说是一具,其实应该是两具,李若昕怀里还抱着的一个孩童大小的焦炭,已经被大火烧得蜷缩成一团。勉强能辨认出人形,应该是李若昕之子李腾冲。
“根据之前调查的结果,义宁长公主是抱着孩子跳城死的。杀红眼的北燕人在宫里四处放火,全烧焦了。臣夜里派人私下四处打探,才勉强找到一具和义宁长公主死状相似的遗体,叫仵作简单查验过了,是女子,年龄也差不多,差不多十拿九稳。只是,义宁长公主抱着跳城的传国玉玺,不知所踪。”
李世默拈着白练掀开一角,雪白的缎布下只有一张烧得黢黑的脸,辨不出模样,勉强能看出头颅模样的面上是坑坑洼洼的沟壑,像是起伏的人面。余光不意瞥见风吟雪澜推着若昭过来的影子,在轮椅将至的刹那他飞速把那块布合上。
李若昭伸手去碰那块白布,隔着薄薄的三尺素练,她摸到了坚硬的,形容焦炭的手臂。
“是……姐姐吗?”
“别看了。”在安慰人这方面李世默总觉得不过,他搜刮着词,“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气声在若昭的胸腔里流转,差一点就要冲破束缚变成眼泪奔涌而出。她深呼吸,薄薄的气息在胸腔里反复拉扯,一呼一吸间能听见她的轻声抽搐。
李世默上前一步就要安慰些什么。
李若昭抬手制止住了他,转而向着凌风道:
“你先退下吧,我有话对你们殿下说。”
李世默也向凌风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雪澜见状,在自家殿下和宣王之间飞速打量片刻,向风吟眨巴眨巴,拽着风吟的手拉她赶紧离开。
“这样一来,就有办法了。”
只剩一坐一站的两个人,李若昭再开口时声音哑哑的,听起来格外平静寒凉。
“我们只用昭告天下,李若昕这个人不值得报仇,该杀,她下的诰命,并不具有任何效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