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护送两辆马车躲开后面的羽箭,新的一批又涌了上来。箭镞上沾满了火,所至之处皆烧起一片火海。
落在地上还在一个劲儿向上蹿的火苗,点着了周围的屋子腾地一下升起大火,夏夜燥热的空气里处处弥漫着烧焦了黑烟。
胡义恭抹了一把汗,回头对仅存的十几个兄弟们招呼道:
“跟我来……呃啊!”
“头儿!”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一支明亮的羽箭直直地刺向胡义恭的脊背,火势飞速地舔舐着他的衣衫,带火的箭头扎进皮肉,细思极恐的肉香散溢开来。
胡义恭挣扎地把手向后探,摸到了那根细长的箭杆,一把抽了出来,又快速将背上的衣衫扒去,露出大块的烧焦的血肉。
他拿着刀,摇摇晃晃把自己撑稳站直。
“能战的,继续打。保护好书!”
招呼着几个卒子重新拉起防御的人网,和拥上前的天师道先锋迎面撞上。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混合
刨去赶着马车往东门奔的小卒,和胡义恭一同迎击天师道的不过五十人,在天师道数百人先锋的冲击中,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
胡义恭背上全部被烧焦了,胳膊上是几道砍伤,正在止不住渗血,转头四望,身边的兄弟们已经不多了。
他勉强挥舞着大刀,又砍倒两个天师道的士卒。在后面骑着高头大马的首领似乎注意到这个不要命的小兵,他招呼来两个弓箭手。
“来人,往死里射,把这个人射死。”
又是一波密集的箭雨,甚至连和胡义恭交手的天师道小卒也未能幸免。两箭贯穿入胸,胡义恭早已无法站立,吸气时甚至能听见咕噜咕噜冒着血泡的声音。
他抬手,抓住一个还在硬抗的兄弟,眨了眨眼,跳跃的火光在他眼中慢慢失去光泽。
“你们……一定要护送那些书,回秦岭。别忘了这些年……”
别忘了这些年庄主的好。
话未说尽,他重重地倒了下去,两支贯穿入胸的箭还直挺挺地杵在地上,像十几年前飘扬在河西草原上的旗帜。
和胡义恭留下来的人,都是当年安和之乱无家可归的故旧。十四年前,凉王回京未归,河西军溃散,仰仗军饷讨口饭的小卒,在朝廷彻底抛弃,成了河西和关中的流民。直到他们遇到了同样在寻找河西旧人的熙宁长公主。
或许更准确地说,除了阿义和几个身边亲近的人,并不知道风波庄庄主就是熙宁长公主。但也正是因为李若昭这些年孜孜不倦地寻找愿意重回河西的故旧,才让他们有了重新回到最熟悉的战场的机会。
闻者忽悲从心起,喊杀声又大了起来,像落潮前最后一个浪,奋力扑在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沉入海底。
“冲啊——”
几十个人的声音,最终淹没在哔哔剥剥的火声中,淹没在血肉之躯倒地声中,淹没在兵器相撞的霹雳声中。
抵抗的终于杀光了,为首的重新招呼着。
“来人,上箭,把马车都烧了。”
明亮的箭雨再一次飞起,直挺挺地扎向向东奔驰的马车。不过这一次,驾车的兵士尚且自顾不暇,更无力照管身后的摞得高高的木箱。
忠于使命的兵士依旧奋力向前赶着马车,身后的火势越烧越旺,每一个木箱都宛如燃烧的火炬直冲云霄。
熊熊燃烧的火炬穿过长安笔直而悠长的路,撞开东门,如划破天际的奔星,拖着长长的明亮的小尾巴,最终消失在阒寂漆黑的夜中。
在并不一望无际的渭河平原上,向东奔流的渭河前方,一轮血红的圆日挣扎着刺破黑夜。刹那间,霞光遍天。在晕散的血色中,一缕缕金光透了出来——
太阳升起来了。
太阳终将升起。
在七月初五的早晨,阿史那训遇到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事情要回到他去年掳走李世语说起。作为他手中制胜的王牌,他一直派亲信对她严加看管,不论走到何处,都随时关押在身边。
当然包括这次再征关中。
然而就是在七月初五的早晨,有人来报说——
“李世语失踪了!”
怎么可能呢?
七月初二他们兵临萧关,初四便已经占领原州。昨夜尚在原州安置,今晨便收到消息,说李世语失踪了?
难道是昨夜大军安置人多手杂,让那个死丫头有了可乘之机?
不对。
以往他也曾带着李世语多方迁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李世语想要从防卫森严且成熟的看守中逃跑,不可能没有内应。
阿史那训马不停蹄找到在身边唯一可能和李世语有牵扯的人。
沈青绾。
对付沈青绾,阿史那训从来不用任何手段。他直接一巴掌把沈青绾打翻在地,眼见的嘴角渗出血来。
“你昨夜是不是找过李世语?想拉拢李世默这个靠山。”
沈青绾对付阿史那训,也从来不用任何手段。她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捂着青紫的嘴角瑟瑟发抖。
“臣妾惶恐。臣妾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和李世语绝没有任何牵扯。臣妾昨夜在哪儿,训特勤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每个夜晚无论侍不侍寝,沈青绾是一定要服侍在阿史那训身边的,就算是听床脚,她也得规规矩矩守着。
阿史那训再清楚不过了。
沈青绾也很奇怪,李世语能跑到哪儿去呢?
“难不成是……”
卓圭?
卓圭因为李世语的事已经在西域盘桓数月,这次阿史那训入关,卓圭肯定也能想办法尾随其后。
阿史那训逼上前,捏紧了她的下巴。
“谁?”
卓圭的名字不能说,决不能让阿史那训知道她与卓圭有牵扯,否则说不清。
沈青绾眉眼微垂,“我是在想……有没有可能,她根本就没有跑?”
阿史那训带着沈青绾来到关押李世语的柴房。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眼可望见柴房里空无一物。
“之前这儿是有东西的吗?”
沈青绾的突厥语已经基本上说得熟练,她指着这间柴房问守卫的兵士道。
“没有。之前她有几次躲进干草堆里藏起来了,害得我们好找,所以这次搬进原州,属下一开始就派人清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