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极其清秀漂亮的小姑娘。一双微圆的眼睛清澈而水灵,忽闪忽闪地,如同林间四处奔走的小鹿。从望见的她的那一刻起,就不由自知被她那双无辜的眼睛吸引。
无论是五官,还是脸型都漂亮,像是被老天爷仔仔细细裁剪过的,骨架又流畅又轻盈。脸上没几块肉,却因脸型小巧可爱,难得有些叫人忍不住亲近的喜气,让人联想到春天第一支打上枝头的小花骨朵,还有叶片上的春露。
从看到薛莹的那一刻起,李若昭就觉得,长得真像薛瑶。
小时候就像,如今长大了,更像她记忆中的薛瑶。
小姑娘似乎还有些拘束,手指不安地在短衣摆上搓搓。又怕若昭看见似的,挺直了身子,把不安的手指往身后藏了藏。
若昭收回探究的目光,低头啜饮一口手中的姜汤,入口有些微微的酸涩。
雪澜见状,忙从旁介绍道。
“这位是熙宁长公主殿下,你之前在后庭打杂,出宫后又有姑姑照看,一直是她的意思。”
“见过长公主殿下。”
小女孩儿也不用雪澜提醒,直接深深拜了下去。一板一眼的,有些固执的可爱。
声音也好听。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儿一开口就是脆脆的,还甜得很,就像脆甜的苹果,咬一口全是沾了蜜的汁水。
“我娘说,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奴……”
雪澜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薛莹方才意识到要改了这些年在后庭的自称,倒也不慌,从容笑答。
“妾身承蒙长公主殿下的大恩,定当尽全力报答。”
若昭看着这小姑娘,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虽拘束了些,但大小姐的仪态姿势还是在的。见着人说话也不怵,像是块蒙了尘的璞玉,底子够漂亮,也够扎实。
若昭看似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碗。
“那我要给你指婚,你愿意吗?”
嗯?
那双小鹿眼无辜地盯着若昭眨了眨,确定她所说非虚,才郑重其事地拜了拜。
“回长公主的话,妾身愿意。”
若昭嘴角漾开笑意,“你也不问我要你嫁给谁,就这么快点头说愿意?”
“长公主待妾身很好,自然不会害了妾身,妾身信得过长公主殿下的眼光。再者……退一步说,人无完人,就算这位夫君或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夫妻之间,事在经营,妾身尽到相夫教子之责,既无愧于殿下,也无愧于自己。”
嘴倒甜,甜了还不忘直言相告,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实在不像是十几岁小姑娘的见识。若昭点点头,有点意思。
“还没出嫁就先把女则女训都扛上了,倒也不必如此。同为女子,倒希望你能过得轻灵快活些。”
若昭垂眸,眉间似带哀意。
她从一开始选中薛莹,想法原本特别简单。隆平十一年初,她与李世默还并未相认,她只想找个容貌近似薛瑶的人,哪怕薛莹稍显尴尬的出身只能让她身居侧室,但或许李世默见到后庭之中尚有此等容貌者,能多开心几分。
后来,长安沦陷,随之而来的动荡让出身这个问题不再像之前那么要紧。加上关中战乱,让原本处于边缘的西北军成为逐鹿天下的重要一支力量。那么,薛莹背后所代表的薛家这个符号,在混乱不堪西北军眼中,就显得尤为关键。
对于薛莹而言,不可以自主选择的婚姻是残忍的。但能从罚充后庭的奴婢成为一国之母——若昭勉强安慰自己,应该不算亏待她。
“阿澜姐,你先退下吧。”
她招呼着薛莹来她身边坐下。
“今年多大。”
薛莹歪着脑袋,那双清清灵灵的小鹿眼眨了眨,“要说实话吗?”
若昭颔首,“当然。”
“当年,殿下应该知道薛家未满十岁者皆罚充为奴婢。其实,当时妾身年满十岁,还差一个月就十一岁了。但母亲为了保我活下去……”
若昭能听出她喉间的微涩。
“用了些手段,改动过我的年纪。所以,户籍上登记的是妾身生于安和元年十月,实际上是,承光三十年十月。到了十月,妾身实际年满十六。”
“用了些手段”,薛莹没明说,若昭心里也清楚。左不过权钱色,当时薛家大厦将倾,权和钱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是……
难为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便要见到这些人世间的腌臜事。
十六也好,大些的孩子总能稍稍缓解她的负罪感。她轻轻覆上薛莹的手背,一并将她的手拢住,她触到了薛莹手心里斑驳的老茧。
“读过书吗?识字吗?”
突然被抓手薛莹还有些不太习惯,但又不敢反驳,只能忍着内心毛毛的不安继续答话。
“回殿下的话,小时候有先生教过字,也读了最简单的书,但……后来就没学过了。现在,应该还识得最基本的字。”
“手上的茧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记错,当初我叫人在宫中多留个心眼,是不让你做洗衣舂米的累活儿。”
听罢这些薛莹便要拜,她顺势将手抽出来,又被若昭制止住。
“原来是长公主的照拂,妾身感激不尽。但……之前做活儿的姐妹们,也吃了不少苦头,她们看见妾身过得好了,自然也……眼红得紧。既然都是姐妹,能帮帮她们,也是妾身分内之事。”
倒是个心眼好得不能再好的小姑娘。
遭了欺负也不说,宁肯自己吃亏,也不愿和别人闹僵。身在这般污浊的环境中五年,心思倒是比林间山溪还清明。
若昭点点头,对这个小姑娘很满意。
“这样吧,从今以后,礼仪行止,宫里规矩,还有些养护的法子,你就跟着刚才带你进来的阿澜姐学。每日晨间午后,你就来我这儿,我教你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