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默连夜处理了田六的事情之后带着萧岚许俭又赶回田家村。天刚蒙蒙亮,前方斥候就来报,说一艘小船从黄河对岸过来了。李世默急忙命人将小院打扫出来,临时布置成会客室的模样,李世默坐在正对门的主位上,左案之下依次坐着裴济和萧岚,右案之下坐着的是关河和卫茂忠,还差了许俭去迎接小船上的客人。
比客人先到的一阵脚步声,脚后跟摩擦地面的拖沓声是许俭的,许俭后面跟着的是一个更轻更矫健的声音。屋内的五个人皆朝门外看去,只见如葱根般的手指掀起门帘,随后大踏步进来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她身披红衣银铠,三千墨发高束只用一个红头绳扎起,显得轻快干练。一双丹凤眼,两弯上挑眉,颧骨高凸让她的脸上尽是凌厉之气。她目不斜视冲着主位上的李世默抬手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丹口轻启道:
“魏州何君璧,见过三殿下。”
李世默安然坐在主位上,并不答话。
卫茂忠最先跳出来道:“大胆,见了三殿下,还不赶紧行大礼?”
萧岚看了一眼李世默,又看了一眼卫茂忠,示意他淡定下来。他一边把玩着手边喝茶的粗陶杯,一边轻笑一声:“何氏?是庐江何氏,还是贵霜州的何氏?”
裴济在一旁忍俊不禁,心道这萧公子嘴真够毒的,这哪是问她何君璧的郡望,分明是在讽刺,若她回答“庐江何氏”那便是高门不知礼数,若她回答“贵霜州”那便是远夷之姓不知教化了。
何君璧站在屋中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并不答一句。裴济才轻咳了一声,好言提醒道:“何姑娘不要误会,萧公子只是好言提醒姑娘家的需懂礼数。姑娘可知女子闺名不可外称,更何况现在你站在这里面对三殿下,不行跪拜,以目直视,实在是过于狂妄了些。还请何姑娘注意才是。”
何君璧这才回过头来看看说话的裴济,她挑挑眉道:“多谢这位大人好意相劝,并非是君璧不懂这位萧公子的意思,实在是不好作答。要是回答‘庐江何氏’吧,实在是有攀附之嫌,我小小何家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犯不着给自己树这么一个高门。要是回答‘贵霜州’吧,现在这贵霜州又不归当今陛下的朝廷辖制,说出来岂不是让三殿下这个做儿子的让父亲难堪。”
她轻蔑地笑笑,“如今我是来和三殿下谈条件的,既然是使者,哪有跪在地上说话的道理。这位大人怕是见多了帝京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儿家家,就不知道上了战场的女子只知生死,不知这闺中礼数。”
何君璧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闻者凛然。
李世默坐在主位上这才微笑着开口道:“何将军息怒,看何将军英姿飒爽,定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何将军既然孤身前来面见本王,就让本王听听何将军打算如何和本王交易?”
何君璧开门见山道:“我就欣赏三殿下这般单刀直入,我也不绕弯子了,放了何疾,我魏博节保证三年不向南向西出兵。”
“何将军可有凭证?”
何君璧嘴角微微上扬,“本将既然应了三殿下的要求说了条件,三殿下为显诚意,不如让本将先看看我那弟弟是否安好?”
李世默招招手,示意把何疾带上来。
五花大绑的何疾刚被推到屋里去就直奔他姐姐的怀里,没想到被绑得太紧行动不便一下子就“砰”的一声跪到地上,跪到地上还不忘扑向姐姐的大腿。
关河一时没忍住,“噗嗤嗤”地笑了起来。
李世默仿佛没看见这场闹剧一般,从容道:“既然何将军也见了弟弟,可否拿出一点诚意,也好让本王向父皇禀明实情。”
何君璧一只手把何疾拽了起来,也从容不迫道:“家父才能决断的事情,我又怎么能代为草拟协议。请三殿下放心,我何君璧承诺的事情,定然会做到。”
卫茂忠拍案而起,“你这是愚弄我们,愚弄三殿下。”
何君璧冷眼笑道:“愚弄?我是不是在愚弄你们愚人自然看不明白,只要稍加了解河朔的局势就会知道,我的承诺并非空穴来风。你们要是看不明白就去问问明白的人,三殿下的姑母熙宁长公主向来透彻,三殿下得了空闲不妨请教请教她。”
李世默霍地站起来,“你……认识姑母?”
何君璧轻蔑道:“京中女子大多是废物,唯有这长公主还有点意思,我来时修书一封,可否麻烦三殿下代为转交给长公主,她看后自然会明白。”
李世默接过书信恍惚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好,既然何将军和长公主交好,我自然相信长公主的为人和识人的眼光,只希望何将军不要让长公主失望才好。”
何君璧正色道:“三殿下以君子之心待人,我何君璧自然回以君子之行。君璧就此别过,今日承诺之事,还请三殿下和诸位大人们放心。”
裴济不解拼命拿眼神示意李世默,李世默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挥挥手示意何君璧带着何疾离开了。
这边刚一散去,萧岚私下就叫上许俭道:“之前多谢许堂主通风报信。但如今一事还是要麻烦许堂主了。
“如今这何君璧搬出长公主的名号和三殿下做交易,长公主毕竟是三殿下的长辈,三殿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可能不答应。但万一何君璧和长公主的交情是假的,最后河朔那边背信弃义,岂非白白损了长公主的清誉。”
“萧公子和庄主交情匪浅,您也不知道庄主和何君璧是什么关系吗?”
“那是长公主嫁入萧府之前的事情了,我也不可能事事都知晓。”萧岚想了想道,“所以还得拜托你想办法在河朔下点功夫,至少要时刻掌握魏博节的动向,这样一来长安这边也好早做准备。”
许俭点点头,“好,正好之前庄主早就准备把势力部署到河朔去,我这边还有点人手,这就照您说的办。”
黄河之上,一个纤夫拉着何家姐弟过河。
“姐,姐,”何疾坐在船头,一脸崇拜地看着何君璧道,“姐你真的是一个人过来救我的啊,没告诉父亲?我就说我姐是天底下最棒的姐。”
何君璧站在他身边斜觑了他一眼,“知道就少给我惹点祸,娘走得早,我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
何疾一听这话垂丧着脑袋,“我这不是努力在挣点军功给姐分忧嘛……姐,你真的要嫁给赵家那小子,去卢龙?”
何君璧目光顺着河流看得很远很远,“我和赵家三年前就有婚约,因为如今也该到完婚的时候了,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保全何家,保全你?”
何疾嘟着嘴巴,有一茬没一茬地往河里扔着船板上的碎屑,“哦,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