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李若昭萧岚还在说河阳节度使孟全义的事,第二天早上,秦岭山下传来消息——
说河阳节度使孟全义南下出兵洛阳,不消一日的时间,已将洛阳拿下。
消息来得太快,不用细打听,就已经在秦岭各处悄然发酵。
也不怪孟全义动作快,实在是河阳节度使所在孟州离洛阳就一条黄河之隔,过河阳桥就是东都洛阳。加上军备废弛并非长安一处地方,洛阳也是,节度使兵锋南下,洛阳便直接献城投降。
说服群臣放弃关中转投洛阳的压力骤然加大。此前的洛阳还能称得上是与长安并称的“东都”,如今的洛阳已是河阳节度使的私产,大批兵力进驻,使得光靠李世默手中那点兵力拿下洛阳彻底成了天方夜谭。
在朝议开始之前,李世默紧急找到了萧岚。
“能行吗?再不济有河东节度使。”
“我知道殿下体贴。但是,一旦河东节介入其中,且不说以目前百官对于藩镇兵力的警惕,说服群臣前往洛阳的难度更大。此后河东节度使的势力将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成为始终挑不掉的一根刺。”
其实很难在萧岚脸上看到如此郑重的神色。凭着李世默与萧岚这么多次的交往,他似乎永远都是摇着扇子笑眯眯的,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激起他的紧张。
萧岚收起折扇向李世默拜了拜。
“殿下,我信得过卫将军的为人。但时也势也,卫将军所处的位置决定了我们不能保证他保持永远的信任。更何况就算我们相信他的为人,他手底下的人,会和他是一心的吗?”
从书房踏出去的那一刻,萧岚的面色还是凝重的。然而在迈进朝议正堂的一瞬间,他又换上了一副嬉笑不羁的模样。
正堂中两列格外分明,左边是以杨秉廉为首的长安文臣,各个端执朝笏站得谦恭,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右边算是武将,卫茂良公孙杜宇都在,两人手握重兵理应位列队首,后面跟着的是李君毅关河之流。
萧岚至今无官无职,站文臣这一列只能站在队尾。好在长安城中的人都熟悉他,不讲规矩随性惯了,大摇大摆地晃着扇子走到了卫茂良公孙杜宇前,恰好站在杨秉廉的对岸。
因为卫茂良公孙杜宇原本居右列之首,和杨秉廉同排。但由于萧岚突然钻到两人前面,仔细看来萧岚比杨秉廉站得还靠前些。
从李世默处出来,萧岚又转头找过一次李若昭,所以来得晚了半拍。没想到正好赶上杨秉廉向李世默谏言,字正腔圆而理直气壮,正建议他尽快充实后庭开枝散叶,早立储贰。
“诸位同僚家中也有不少适龄女子,殿下可择适者入之。”
太子、王世子,这些保证了在主君不幸中道崩殂之后新核心的稳定,都属于国之重本。杨秉廉的建议原本都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放在他们这位主君身上,不太合适。
“本王理解诸位卿家的一片苦心,只是本王正当盛年,加之内外局势未定,这些谏言放在今日还为时过早了些。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今后何去何从的问题。”
萧岚摇着扇子在下面默默看戏。以他对李世默的了解,应付一个薛莹只怕都有他受的,还要再给他后庭里塞人,
他忍不住感慨,这人只怕很是不悦了。只能说皇家教养好,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就差把体面二字写在脸上。
格外体面的宣王殿下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再者,诸位卿家中适龄女子不少,要本王如何选?择一部分便显得亲疏有别,本王待诸位卿家皆一视同仁,择能力而居要职,何必因为一时充实后庭而生出隔阂?更何况,以女子容貌品评入后庭,属实不太尊重。要说把她们都纳入后庭,如今秦岭上下的状况,诸位有目共睹,如何供养得起如此庞大的后庭?别的不说,就说这秦岭上的住房,恐怕都安排不过来吧?”
李世默总是这样,讲道理时总是格外诚恳,恍然有一种把心窝子掏出来与对方细说一般。萧岚一边静声听,一边啧啧嘴。这道理,一套一套的,真会说。
“想必诸位也不希望本王此时便耽于美色,周旋于三宫六院之间,误了军国大事吧?”
见下方都再无异议,李世默点点头,对这个局面颇为满意。
“还是那句话,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今后何去何从的问题。”
这……不是个问题吧?
文臣那一列的百官显然显得十分意外,互相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许久,才派出了个杨秉廉带头回话。
“臣以为这不是问题,驱逐天师道,重新入主长安,扬我李唐正统方是正道。”
李世默坐在上方,依旧满面春风地点点头表示肯定,又转头看看其他人,似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演得很真,萧岚在下面默默感慨。至少李世默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向他这个方向看过。
但他知道该他出场了。
众人沉默之际,萧岚“啪”地一收折扇,随着唱戏似的一停一顿,他上前一步向着李世默深深拜下去。
“臣以为,长安断不可居,转道洛阳方为上策。”
毫无意外,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是左边一列,先是刹那间不可思议的沉默,紧接着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拉着隔壁同僚的袍子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耳语的人多了,叽叽喳喳声就在正堂此起彼伏。
萧岚没有朝笏,只有手中的一柄折扇当做朝笏一般端平握着,虚掩着的余光四处打量百官公卿交头接耳。
那些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神情的,都是他即将要说服的对象。至于那些早已心中有数,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的——
萧岚偷偷打量着。
没几个人,不过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了薛珩。
薛珩,萧岚早就想感慨了,不愧是李若昭亲自挑出来的人,真是个顶顶有趣的妙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