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自然晓得他们二人究竟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于是面上愈发火热,在灶房中呆了片刻,便已经挂不住面子,对千珊仓惶说道:“你们既然已将配菜备好,我继续待在这里怕也没什么用处,便先离开了。”
千珊奇道:“姑娘刚来又要走?”
她抿唇干咳了几声,点点头,便朝东厨外头去了。
千珊目送着她离开,嘴里嘟嘟囔囔道:“这是怎得了?女君平日里也不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一旁的季雀似乎已经憋了很久,张口就道:“一点也不奇怪!雀儿瞧见男君方才在廊下对女君耍流氓!女君之所以那样一定是被男君欺负的!千珊姐姐!我们一起去替女君报仇吧!女君太可怜了!被男君压在角落里欺负....”
这小女孩儿语出惊人。千珊愣在那里,像个泥塑木雕做的人。
小翠听了,脸色通红着,立即将季雀的嘴捂起来道:“雀儿!瞎说什么呢!”
千珊先是发愣,脑中浮现出了一抹奇怪的画面,登时也微微醺红了脸。
腊月前夕,各地大小官员都已纷纷收拾行李,踏上远程前往京城,拜见天子。蒋太公与顾安更是为了宋宗的案子,同押送宋氏族人以及护送宋宗一案广信证人的禁军队伍入了京城。
偌大的临贺便只剩下宁南忧一名指挥使坐镇。然而虽说这里只剩下他这样一个官拜将军,又是皇室子弟的贵族,临贺的祭天祭祖亦与他无关。魏帝强加在他头上的所谓临贺兵马指挥使一职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掌管着临贺守卫军的两千人人马,且皆是士卒小兵,主要兵力都不在他手中。实际上,与其说是让宁南忧掌管这两千人马,倒不如说成是魏帝派去监察宁南忧的人。
他在临贺已约莫住了有小半年的时间,可这两千兵始终被他圈在军营之中,每日除了与城防军、城统军相互轮流巡视郡内外,便归军营苦训劳动,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能见到指挥将军,更不存在妄图监视宁南忧这一说了。
今年,大约是因为六月中旬,他与宁南昆的那场不知收敛,放肆一为的泉陵之战,天子与淮王都不大乐意待见他,此次年节,淮王于一月以前便已命人传来了信,告之他不必返程归临贺按照往年的礼节入宫向天子拜年,更不用特地绕道前往淮国同王妃拜年,叫他原地待命便好。
于是今年的除夕,宁南忧才有机会清闲一些。
京城的人不待见他,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这样更好,他也无需想尽办法准备进献天子的宝物,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讨好身处于淮国之中坐镇的淮王妃。他能够与窦太君、曹夫人、窦月珊以及江呈佳好好过年,便也算是如今最令他高兴的事情。
很快东厨在一片火热与吵闹中,端出了一盘又一盘香味扑鼻,色相诱人的膳肴。
到了将近日夕时,千珊奉了江呈佳之命,将府内上下的所有仆役婢子统统唤到了前厅,并在厅堂院外摆设了席位,长案拼接,从堂前的月门处一直延申到厅内石阶前。
夫妻二人午时后,便互相各自分开,去了书房与枫园安堂居。
宁南忧经过一个下午的煎熬终于忍不住从雅韵阁回到安堂居中寻江呈佳,径直疾步走至门前时,却见江呈佳正对铜镜贴着花黄。
除夕之夜,江呈佳特意换了一套偏色润红的绯衣罩纱的广袖留仙裙,鲜亮的颜色称的她整个如一簇粉嫩的花团一样,较往日来说更多了两丝妩媚。
她从不穿这样颜色鲜丽的裙衫,如今穿着,倒是让宁南忧眼前一亮。
从前,他的身边,只有李湘君一人时,也时时见她穿着绯红仙裙。李氏极爱绯色,若是如烈火般耀眼妖媚的颜色她更为喜爱。可灼红华服穿在李湘君身上多得是妖艳,遮住了她的清丽,令人第一眼觉着惊艳,可不过多久,便会心中生厌。尤其在他知晓李湘君贪慕虚荣,令他未曾见上老师最后一面的行为后,他便更觉得绯色在她身上显得非常的刺眼。
他从不晓得,李湘君其实并不喜爱绯色,只因他儿时一句无心之语,从此这个女子,但凡在他面前,便时常穿着如火般灼红华丽的裙衫。
屋里的娇嫩人儿着明艳华服,却从没有李湘君身上那股子逼人的戾气,即便妩媚却并不妖气,眉眼间全是淡淡的温甜,一眼望过去,赏心悦目。
江呈佳正用青山远黛画着眉,从铜镜的反光中瞧见了立于门前的宁南忧。发现他正凝望着自己,她便转过头去看。
约莫是今日清晨,两人情不自禁的缘故。宁南忧对上她的眸子,一张清冷俊容突然红润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别的方向。
她笑了起来,缓缓从案几前站起了身,朝他走了过来。
她脸上挂着明媚灿烂的笑容,宁南忧才转了目光,便又忍不住朝她看去,谁知她已走到自己面前,近距离的相望,她的笑容更为甜美动人。
一下子融入了他的心中。
宁南忧怔怔的盯着她看着,不由自主的呢喃道:“花间一点媚,惊世艳城。”
江呈佳未曾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于是凑过去道:“二郎?你说什么?”
宁南忧缓过神来,嘴角挂上一丝温柔的笑意,伸手揉了她的脑袋道:“阿萝,你今日真好看。”
他原是不太会夸赞旁人的,夸赞时也只是干巴巴的几句,那些酸里酸气的诗词,他也不是很会说。
但江呈佳却觉得这已是最动听的话语了。
她弯着眉眼,笑着道:“我还有未曾画额间点妆,二郎等我片刻,我马上来。”
她正说着,转身便继续跽坐在案几前,对着铜镜,拿着描笔准备点画额间妆。
宁南忧跟了进去道:“额间点妆是什么?”
江呈佳道:“便是妇人们之间流行的一种额间妆,以花朵化作妆容点在额间,便是额间妆了...据说当年城皇后初嫁入皇宫时,陛下曾亲自替她点了额间妆,这妆容便因此流传至民间。这两年甚是流行。今日除夕。我下午去拜安母亲与太祖母时,见她们额间都点了妆,这才想起来,似乎临贺的年节有这样一个习俗,点妆洗尽铅华,来年夫妻生活更为美满。”
她自顾自说着,宁南忧在一旁用灼灼的目光朝她望着,浅浅笑道:“若是这样,我也应该如皇兄那般替你点妆才可...这妆容,不是需夫君为妻儿点妆,才能共同祈求来年生活顺顺利利,夫妻生活更加美满吗?”
江呈佳听到他说的话,倒是一怔,遂即笑道:“你会吗?”
宁南忧哼了一声道:“我的画功,虽未曾在旁人面前大展身手,也不为人知,但...好歹也是当年师从长安第一才子窦寻恩的。窦寻恩是子曰的三叔。他的画工天下一绝,虽然我同他只有一年的师生情谊,但他待我极好,我极是喜欢他的...他便将他所学全都倾囊相授。因而...我自小勤练,如今画工虽说不是顶级,却一定不输我那位皇兄。”
江呈佳见他在自己面前说了这么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道:“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你也好意思?既然如此...你便替我画吧...”
宁南忧兴致昂昂的坐在她身边,拿起描笔问道:“阿萝想要什么花样?”
江呈佳见他一脸喜悦,便温柔道:“二郎会画海棠花吗?”
面前的青年一怔道:“在额间点上海棠花?”
她点点头道:“海棠是你我二人定情之花...若点此妆容,大概也最能祈求来年夫妻和顺。”
青年心中微微一动道:“阿萝,你且放心。这一生,你若不弃我,我必与你携手同老...”
江呈佳点点头,微微侧过身坐在他身边,任由他拿着描笔在自己额上点缀额间妆。
宁南忧拿出了万分的认真与仔细,手执描笔,在她雪白的额头上下了笔。
青年严肃仔细的模样像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她凝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皆是甜蜜。
后来的后来,当一切尘埃落定。江呈佳曾在想,若是当年他们之间能够停留在这个瞬间会有多好。
但这些全都是后话,此刻的江呈佳也未曾想到,这不过是短暂的幸福罢了。
宁南忧抿着嘴角,唇边的笑容愈发深刻。
江呈佳陷入了他的温柔之中,只感觉无法自拔。
片刻后,面前的青年终于松了一口气道:“算是完成了!你且对着镜子瞧一瞧?”
她笑道:“好。”
遂转过身,对着铜镜照了照,只见铜黄色的镜面中,她的额间多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盛放海棠,小巧玲珑,令她原本并非浓艳的妆容多了更多一丝俏丽。
她只觉得有一些惊喜,欢喜雀跃道:“二郎的手艺竟然比当年的陛下还要好?这海棠仿佛在我额间盛放了一般...”
宁南忧听她夸奖,心中略略得意,只是面上未曾表现出来。
他宠溺道:“日后...我为你描一世的额间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