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前呼后拥的抵达都护府后,牛车才缓缓停下来。邵谦以为终于有了机会可以与邵雁说话,可还没下马,便见牛车后头缓步跟随的仆从们一股脑的涌了上去,挡住了他前行的路。
邓情与邵雁同下牛车,淹没在仆从人群中。
邵谦下了马,被挤到很远的地方,根本找不到邓情和邵雁的影子。
众人入了都护府,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而邵谦一人立在这偌大的府邸前,竟无一人理睬。
他知此地戒备森严,若无内府仆婢引入是不能进入的,便只能留在府外等候。
仿佛是邓情故意给他的下马威,邵谦在府门前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府内才有一个贴身长随打扮的小郎君慢悠悠走了出来。
那小郎君一见到邵谦,便赔上了笑脸,客客气气道:“邵公子,实在抱歉,都护将军忙着处理军务,一时忘记了招待您,让您在府前等候了这么久,实在是我们招待不周。”
邵谦挑眉,隐藏在幕离下的脸已阴沉至极。
薄薄的幕离纱遮住他的冷怒。这个男子仍温润娴雅的说道:“不打紧。将军处理公务要紧,邵某不值得将军分心。”
小郎君仍扬着笑脸,眸中却闪过一丝不屑,弯腰恭请他道:“邵公子真是温和大度。既如此,您且随我入府吧?”
折腾了这一番,邵谦才被人引入了府内。
邓情的都护将军府,坐落于北地郡之所的正南方。府邸建造融合了中原与北地两种风格,西侧半府亭台水榭雕铸,假山环抱于内庭,游廊飞绕其中,别有一股江南风采。而北侧半府则是本地常有的矮屋石房,铸造十分精良,上有游龙戏水,百蝶飞舞。虽府邸两侧构造建筑完全不同,中间却有一条湍急小溪横跨于上,架有红桥木拓,一派酣然之景,连贯西北,将两地特色串联,别有一番风味。
这宅子豪华壮观至此,可见邓情平日以来,在这北地郡城与匈奴人做了多少交易,收揽了多少钱财。
那长随小厮将邵谦引入了北侧半府的一间有些破旧的偏房之中,便停下了脚步,语气略带高傲:“邵公子,都护府上客厢甚少,为了四日以后的秋日宴,都安排了泥瓦匠修缮,只有这一处房屋尚好,您便在此住下。若不习惯,待来日与我们将军谈成生意后,便可随性离去。”
邵谦脸色不善,盯着眼前的这个小郎君,心中冷笑。
一个长随小厮敢这样同他说话,看来邓情心里是极其不喜欢他的。
邵谦觉得无所谓,他擅长隐忍,什么苦都吃过,也不怕邓情的故意刁难。
素衣公子仍如玉般温润:“有劳小大人带路了。还请小大人代邵某向将军致谢。”
小郎君一怔,并未想到眼前的公子脾气竟这么好。
一瞬后,这小郎君轻轻点头,行了礼,二话不说调头就走,扬长而去。
邵谦入了这间破败的屋子,上下左右环顾一圈,便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他心里惦记着陪在邓情身边的邵雁,坐立不安,总觉得那邓情对她心怀不轨。
只可惜,他如今在此,转身出屋,便能看见不远处有四五个精兵把守着,仿佛是邓情专门派来盯着他的,根本不容他有机会偷偷溜出去。
邵谦百无聊赖的等在屋中,算着时辰,觉得吕寻应该按照他的吩咐布置好了一切,心里安定了些。
他被人冷在这破屋子里一下午,心情并不是很好。
于是琢磨起江呈佳口中提到的那张画像,正想得入神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唤:“兄长?”
邵谦迅速收回思绪,转头望去,便见个子娇小的女郎婷婷立于门前,正笑嫣嫣的望着他。
“阿...”他下意识的喊道,还没吐露下一个字便立即顿住,转而压住声音唤道:“妹妹?”
邵雁轻轻颔首,走进屋中。
邵谦的目光侧过她的肩头,向屋外看去。
跟随邵雁前来此处的,还有邓情身边贴身跟着的五六个仆婢。
他忍住心中的烦躁,拉着邵雁的双腕问道:“你不是在陪都护将军,怎么过来了?”
邵雁这才答道:“正是将军让我过来请你去前厅一聚。”
邵谦微微一怔,眸露寒光道:“将军请我去前厅作甚?”
这女郎轻轻挣开被他握紧的双腕,放下衣袖,低声答道:“自然是要与兄长你谈生意。将军恐明日不得亲自去看那批毛铁玄丝。便要介绍手下人给你。”
邵谦轻轻蹙起额心,星目微沉,淡淡道:“既如此,我也不能却了将军好意。妹妹,我们走吧。”
他负手前行,绕过邵雁朝门前那一堆仆婢走去。
女郎在他身后颤了颤,盯着走在她前面的郎君背影,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烦闷。
两人随着邓府的仆从一同去了前庭的堂上。
夜幕降临,都护府点起了万盏灯火,照得前庭亮如白昼。
此时,前府大堂上的客席已坐了四个人。
邵谦入内时,一眼撇过右侧席座,便看到了昨夜对他穷追不舍的董道夫。再转眼,便瞧见邓情的左侧坐席上,坐着前来查探消息的钱晖。
而这两人的下方,各有另外两名男子正襟危坐着。
眼瞧着庭前出现了一名素袍青年,众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
钱晖目光一怔,停留在青年身上好一会儿,脸上浮现古怪神色。
而董道夫此刻也被此人吸引,两锋长眉蹙紧,打量的目光落在了这个青年的身上,总觉得他挺拔的身形很是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警惕起来,一脸防备的看着邵谦。
“都护将军。”素袍青年走上大堂,朝邓情行礼。
在将军首肯后,落入了末尾的客席。而他身后跟着的邵雁则款款朝邓情身边的坐席而去。
邵谦见此景心中发酸,于是目视前方,逼自己不去在意。
然则,堂上的几人对他频频打量,见他即便入了客席,也不曾将头顶的幕离摘下,便更为好奇。
董道夫端着酒盏,冷冷盯着末席的青年,开口嘲讽道:“不知都护将军是从何处请来的客人,竟然这么不知礼数?入了府堂也不摘幕离,以真容示人?”
听闻此声,邵谦才扭头朝上座的邓情看去,笑着解释道:“这位兄台说的是,还望将军谅解,我周游大魏列郡,一直戴着幕离不曾摘下,已成习惯。此番,并未料到能与都护府搭上关系,故而失了礼。在下这便摘下幕离。”
他抬手,露出一双玉骨秀长的手,作势要解冠上幕离发绳。
邓情却出声制止道:“邵兄且慢,即是邵兄多年以来的习惯,那便随了邵兄的性子,不必揭开幕离了,以免邵兄在我府上生出不适之意。我这下属不懂规矩,你莫要在意。”
董道夫眸露不解,抬头望向邓情,却见他目露警告,微冷了他一眼。
邵谦伸出的手在头顶顿住,遂优雅放下。幕离下的他不知究竟是何种表情,周身却慢绕起一股冷淡的气息。
至此,堂内浮现尴尬气氛。
邓情起身,为邵谦介绍堂上各位,打破了这僵局:“邵兄,众人既在此,便由我为你介绍一番,以便诸君相识。右座的这两位,是我的得力干将,董道夫、安富满。左边上座的这位,是我长鸣军一营大将钱晖。他身边这位,是北地边城郡中的郡防军、郡统军、守卫军的统领百卫冕。”
邵谦站在案几前,顺着邓情的介绍顺序,分别拱手作揖,行初见之礼:“诸位大人好。在下名唤邵谦。”
诸君见了礼,纷纷坐下。
邓情这才说道:“既然人已到齐,便开宴吧。”
内庭院外候着的厨司听唤,便端着膳食菜肴,带着一众仆婢缓缓入了厅内布菜。
邵雁上前,亲自侍候邓情。
角落里的邵谦总能有意无意的瞥见这情景,于是心里藏了一股闷意,坐在席下,端着酒盏一杯接一杯的饮。
邵雁的注意力一直在邓情身上,没怎么注意角落里的郎君。
一番酒饮后,厨司又上了些清口的点心。
邓情被邵雁伺候的心满意足,这才微倾着身子对躲在角落里的邵谦说道:“邵兄,想必邵雁姑娘方才去请你时,已将我的情况同你说了清楚。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邵谦此刻有些微醺,沉下眸子,点头答:“将军明日军务繁忙...想要邵某带着堂上哪位大人前去验货呢?”
他直接这样问,邓情便接着话茬说了下去:“那就...让我军中将领钱晖以及董道夫随你一同去吧?他们二人对甲胄溶制最为精通,也能替我仔细查看。”
他这话分明是不相信邵谦手里有什么好的原料。
席下的青年郎君并不恼,应承道:“既如此,在下便听从将军的安排。”
这场宴席,他坐得腿脚僵直发麻,明明没有什么要紧事,邓情却硬生生拖到了打更,才让众人散去。
邵谦脚步微乱,气息不稳,显然微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