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厢内沉寂许久,老翁终于移开了抚在江呈佳脉搏上的手指。
千珊面露紧张之色,战战兢兢询问道:“医者,我家姑娘伤势到底如何?”
这老翁跽坐在客榻边的蒲团上,抚着花白的胡子深思一番,向两人反问道:“夫人方才可是与什么人进行过激烈的打斗,遭到了猛烈的撞击?”
千珊连忙点头。
老翁又沉吟片刻,才幽幽说道:“夫人受了些内伤,观其脉象,伤的并不是十分严重。只是...腹脏内里亏损,引发了从前的旧疾,才会像如今这般痛苦不堪。”
一听此话,吕寻不禁拢起眉峰,满腹疑惑:“牵动旧疾?夫人有何旧疾?”
他下意识的望向千珊,求知的目光投去。对方却并不理睬,而是紧盯着榻边的医者,脸色一片惨然。
其实,千珊感受到了吕寻那抹探寻的目光。
此刻,她正心中懊恼,方才为何不将吕寻拦在门外?反而令他跟着自己入了客厢,听到医者说的这番话。
江呈佳的旧疾,淮阴侯府除了孙齐,便无其他人知晓。如今吕寻既然听到了,定会追根问底。
她心中有些忐忑,即担忧江呈佳的伤势,又怕自己无法劝服吕寻替她们保守秘密。两头焦灼,不知如何自处。
年前,孙齐为江呈佳列下药方调理,已经令她好转许多,又以服用药膳的方式小心呵护,遮去她一身病气。照理说,寻常医者应该查看不出她的旧疾所在。可眼前的这位老翁只是探脉须臾,便已诊出她患有旧疾。可见方才笼罩在宁南忧身上的天命之力有多么强悍可怖。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重伤了江呈佳,她还能留有一口气,已是天命留情。
幸而,千珊已及时用灵力为她治疗,才没有让她的伤势恶化。
花白老翁自是不知千珊心中所想。听吕寻这样问,便如实回答道:“夫人早年似乎中过剧毒,且这毒素并未清理干净...故此留下了病根。”
千珊悬着心,听他只说了中毒一事,不由如释重负。
这桩事,她若解释起来,还是有理由可以搪塞过去的。
吕寻有些诧异,刚想追问,千珊便打断了他的话,抢先一步朝老翁问道:“...敢问医者,我家姑娘这种情况要如何医治?”
见千珊堵住了他的话,吕寻不由一怔,不明所以的望向她。
花白老翁面露难色,轻声说道:“老夫并非一直为夫人诊治的医者,拿不准她的病况。只能开两副调养内伤的方子。至于她因残余毒素而引发的旧疾...只能按照夫人从前服药的方子来抓药,慢慢休养了。”
吕寻神色不由凝重起来:“夫人的伤势...需要调理修养多少时日?”
老翁转了转眸,慎重考虑后答道:“最起码要十天以上,才能渐渐好转。再此时日之内,须静心调养,不可劳累。”
话音刚落,吕寻心中便忐忑了起来。
眼下,边城如此局势。若连江呈佳都卧病在床...那么城内一应事务当由何人做主?难道要全权交予李安与钱晖来处置?
“医者可还有其他法子医治夫人的伤势吗?如今边城境况危险,若无人主事...恐怕会有大乱。”
他伸首询问,满心焦虑。
这花白老翁摇了摇头,满脸无奈:“夫人旧疾只能慢慢调养,别无他法。”
千珊听着吕寻的话语,只觉荒诞。江呈佳在边城之中劳心费神多日,深秋寒凉,本就是她旧疾最容易复发的时节,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如今受了伤,需要静卧在床修养,这吕寻居然毫不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只一心念着边城?
她越想越是生气,一张清丽的小脸转眼黑沉,面带不善之色,又对吕寻起了一丝反感之意。
待拿到药方,送走医者后,她便将吕寻拦在门外,冷声冷语的说道:“今日...女君受伤以及医者查出女君身患旧疾一事,还望吕将军莫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包括主公。”
吕寻不明其意,怔怔问道:“千珊姑娘这是何意?为何...连主公也不能知晓?”
听他问出如此蠢话,千珊忍不住想翻他白眼:“主公如今卧床修养,若是知晓女君受伤,岂不是徒惹他忧心?要是还知晓女君因此引发旧疾,以他的性格岂能安然养伤?”
吕寻确实没想到这里,经她提醒才反应过来,不由尴尬一笑道:“还是千珊姑娘考虑周全,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将此事告诉主公的。”
千珊点头,懒得再与他多说,便欲转身回屋照看江呈佳。
谁知这个愣头青,总是在不合时宜之际问出不合时宜的话:“千珊姑娘,在下有一疑问,不知姑娘能否为在下解答?”
千珊回眸看他,面色不善。
吕寻垂着头颅,并未看她,横冲直撞的问道:“女君她从前经历过什么?为何会身中剧毒,导致如今留有病根?”
千珊屏着心口的不愉快,非常冷漠的说道:“吕将军,恐怕这不是你该问的吧?阿善达才退兵,边城之中定有许多事宜要忙,您还是快些去寻钱将军和赵将军吧。莫要在女君这里浪费时间了。”
见她不肯回答,吕寻心中也早有意料,他只是心中好奇,随口一问,千珊答与不答都不要紧,于是转开话锋道:“姑娘莫责怪,在下牵挂女君伤势,才会如此询问。既然姑娘不愿说,我便不问了。如今,这边城太守府恐怕也不甚安全,竟有如此胆大的贼人袭击女君。在下定会查出真相,将那贼人抓到手,替女君报此重伤之仇。还请姑娘好好照顾女君。”
千珊:“....”
她心里冷哼一声:你若是能抓住天命,这八荒六道还不得任你横着走?
千珊很想继续翻给吕寻一个白眼,只是见他目光诚恳的望着她,仿佛真的在为江呈佳着想,便又不忍心嘲讽他,只能干笑两声,向他弯身行一礼,客气道:“有劳吕将军了。”
吕寻抱拳回礼,脚步一迈,大义凛然的离开,仿佛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千珊哭笑不得地看他行去,既无语又无可奈何,心里嘀咕道:姑爷身边跟着这样一位脑子不太灵光的下属,真是难为他了。
若吕寻落到江呈佳手中,定会日日受罚。
因为他不仅脑子笨,还嘴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都不甚清楚。
千珊啪的一下合上门,不想再看到这个令她糟心的人。
太守府的各处厢房准备齐全。
客厢之中便有现成的小炉调子可以煨药。
她将那花白老翁为江呈佳抓来的药放在小吊炉中熬煮,又匆忙去寻孙齐之前按量配好的药包,一边等着水沸,一边架起另一个火炉,放置药罐煎闷第二碗汤药。
熬药期间,来回忙碌往炉子里加炭火。
溜神时,听到屏风内的矮榻上传来虚弱的呼唤声:“千珊...”
这叫声令她一身激灵,隔着屏风扭头望去,便隐隐见女郎纤弱的身影从榻上缓缓坐了起来。
千珊急忙放下手中的铁钳,朝屏风内奔去。
她坐到榻边,将女郎扶住,关切的问道:“姑娘?你...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江呈佳嘴唇发白,气色非常不好。
她浑身无力,醒来的第一件事并非关心自己,而是焦急的说道:“方才,我们忘了一件事。君侯房舍内的屏风被我撞破,未曾复原。那么明显的打斗痕迹...即便有珠帘遮着,他不过多时也能察觉。他若觉得奇怪,定会唤来吕寻追问,我怕吕寻那张嘴瞒不住。你...你去盯着些,随意扯一个慌...掩盖过去。不要让吕寻露馅,令君侯察觉我受了伤。”
千珊弄不懂她,为何伤成这样,还要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颇为烦躁的说道:“姑娘,即便主公发现你受伤...也无妨的。您何必如此?”
明明方才,她还叮嘱吕寻千万不要把江呈佳受伤的事情告知宁南忧。可现在,她却觉得,宁南忧很应该知晓此事。
江呈佳慢慢吞吞道:“傻千珊,你明明知晓我是何意。若让他知道我无故受伤,我们该怎么解释?你也知道,宁南忧疑心甚重...随意搪塞根本无法消除他的顾虑,反而会激他查找真相,将来解释的时候会变得很麻烦。”
千珊却觉得没必要:“姑娘,主公醒来后,您紧追着他询问梦境一事,急切的态度过于明显,恐怕已令他起了疑心。与其如此,到不如顺其自然。既然天命向主公托梦,您也可以借着这样的理由敷衍过去。
就说您在梦中梦见了主公被人袭击的场景,赶到时,正与那人交锋...失神错手之际,被他重伤,打破了屏风,这样一切皆可以解释的通了。反正,主公永远不会查到是何人袭击了您,您也不必费力解释。”
她这么一说,江呈佳心中的焦虑便被抚顺,转而细想,便觉得千珊说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