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情未必相信兄长会娶一个舞姬为妻。在他眼中,嫂嫂的命不值一提。他更觉得就算他毒死了兄长的心爱之人,兄长亦无法向他讨回公道。要知道,堂堂王府公子取了江南艺妓为妻,会令世人耻笑,使得平定王府蒙羞。他大概是想,平定王绝不会这么纵着自己的儿子...因一个下等舞姬的命,去和邓氏一族为敌。毕竟邓情身后乃是整个邓氏,极得陛下宠信...”
邓情至今不知曹贺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那名满天下、美艳四方的第一舞姬邵雁是当今御前红人江呈轶之妹。纵然他曾私下多番调查过江呈佳的身份,但水阁将邵雁的户籍文书、生平经历做的太好,几乎无处指摘,令他找不出破绽,便笃定女郎就是邵雁。
而在他的认知里,曹贺当年誉满边境,乃是赫赫有名的曹家战将,平定王曹勇更是十分在意这个儿子。如此之人,纵然后来弃甲归野、游历山水,亦是曹氏满门寄予厚望的对象。若他爱上一名舞姬,想要娶她为妻,便相当于自断前程,曹氏一族断不会容忍。
吕寻垂眸仔细思索,才将这其中弯折想了个明白。
“小三郎说得有理...既然我们已经得知邓情要加害女君,那么便不能坐视不理,需尽快行动,将这邓情拿下。否则...恐会令女君再次陷入危险之中。”吕寻双手紧握,神情异常紧绷。
窦月珊瞥他一眼,用无奈地口吻问道:“吕将军想将邓情拿下?你...可有什么详细的计划。”
吕寻被他的问得愣住,张着嘴巴,僵直着身体答不上话来。
窦月珊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在这边城之中拿下邓情,那是痴人做梦。首先,我们手中并无他下毒谋害嫂嫂的证据。其次,且不说他于边城乃至北地的根基十分稳固,单单论兄长之后的计划,我们便不能在此地与他交锋。邓情好歹也是邓国忠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若我们一时沉不住气,暴露了身份,遭殃的便不仅仅是兄长了...整个精督卫、乃至淮阴侯府、平定王府、东府司都要受到牵连。若陛下与淮王皆要一查到底...弄不好,会令兄长这些年来辛苦建立的一切密网全部毁于一旦。”
吕寻大脑直筋,思考问题时,总是绕不过弯来。窦月珊这些话,在他脑中逗留徘徊了许久,他愣是捋直了想,才慢慢从中摸出了些头绪,脸色也逐渐变沉。
窦月珊的话,季先之一听便懂,也正因此,更加担惊受怕。他们前往边城,乃是秘密谋划,一路小心翼翼,后又有萧飒相助,才能掩盖踪迹,就算如今是借用曹贺之名留于城中,也不好与邓情针锋相对。因为不管是淮阴侯的身份还是平定王府小公子的身份,都不宜在外界留下过多的痕迹。
在世人乃至朝野众臣的眼中,曹贺为保曹家清平,已卸甲归田,不问世事。若惹怒了邓情,此人愤然之下,将曹贺身在边城,甚至还私自带领了兵马人手上阵指挥的消息抖出去,那么不管曹贺有多大的功劳,如今的魏帝也定会以不守先帝遗旨的名义问罪平定王府。
倘若因江呈佳在边城出了事,而导致宁南忧这淮阴侯的身份曝光,便更会助长邓氏气焰,使得邓情抓住摄政淮王之把柄,一力弹劾承奏。魏帝多年积压,乍然得知淮阴侯不顾临贺边线的安危,私自调兵离城不远万里来到北地的消息,定会兴师动众地调查此事,并死死咬住不放,对淮王府狠狠反击。如此一来,摄政淮王便再不会信任宁南忧。这会毁掉他们所有的计划,甚至很有可能造成无妄之灾。
窦月珊长身立于灶台前,盯着那一碗冷得透底的白粥,额上冒出了细细的凉汗。
时间等得有些漫长,正当众人皆束手无策时,这名身穿浅色衣袍、神容精致、丰神俊朗的年轻郎君却突然微微一笑,一展愁眉,逐渐驱散了满脸的乌云。
吕寻心中一喜,急忙上前追问道:“小三郎可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窦月珊挑眉,淡淡说道:“说起来...我们还真要感谢这位都护将军,上赶着...送来了把柄。我们不可以同他动手...边城之中,却又一人能与他对抗。”
季先之微微蹙额:“小三郎是说...萧飒萧刺史?”
“正是。”窦月珊点点头道:“萧飒的功绩无数,雍州在他的治理下,鲜少有民生贫瘠之象。这些年,他不畏强权,自为清流一派,极得民心,是陛下十分信赖的地方重臣。便是连淮王都不好对他动手...邓国忠见到他更是礼让三分。”
季先之虽赞成他所说之言,面色却并不见好:“话虽如此,但...萧刺史并不知主公所谋,且主公特地交代过,不可将他牵扯进来...我只恐...”
窦月珊勾唇,并扬起峰眉,温婉一笑道:“先生多虑了。我并不曾想将萧刺史牵扯进来。只是说,要借他一用。萧刺史与平定王乃是至交。他无论如何都会保住平定王府的安危。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与我等乃是同一战线。否则他也不会助兄长隐藏身份。
既如此...只要我们将邓情对平定王府的威胁同他说清楚,便可让他随我等同行前往都护府...令邓情不敢再继续轻举妄动。况且,我相信...即便是兄长,在这些事情了结之后,若想将边城之功拱手让给邓情,以备之后的计划,也需同这位萧大人交代一番,给他个理由,才能放心的离开边城。如今之举,只不过...将这番解释提前了一些。”
话音落罢,季先之稍稍松了口气,暗暗点头赞同他的想法。
吕寻当即说道:“这是个好主意...小三郎,属下这便去请刺史大人。”
他虎头虎脑的就要冲出去,被窦月珊箭步抢行,伸手一捞,扯住了衣领后襟。
“回来回来!”窦月珊急忙叫了两声,哭笑不得道:“还未到时候。我方才说了...需抓住把柄。眼下,邓情谋害嫂嫂的证据还未找到,怎好打草惊蛇?今夜...这婢女不幸殒命,那贼人未能得逞,必然还会寻机潜入,继续对嫂嫂不利。我们便守株待兔...待到人赃并获,严刑拷打,拿到口供证词后,方能行事。明日之谈判,亦需拿到证据后,才能进行。”
季先之也一同拉着吕寻,神色镇静道:“小三郎说得是。吕承中,你莫要这般冒冒失失的可好?”
吕寻一抹脑袋,尴尬憨笑,站在一旁,垂头丧气的不说话。
“只是如今...月牙小大人被困都护府中...”季先之心中忧郁道,“老奴只恐,无人能替小三郎描绘面具了。”
窦月珊却并无焦灼之色,缓缓地,将眼神落在了朦胧雾气后的那位女郎身上:“先生莫担心。这里实则还有一人会易容之术。”
季先之一顿,抬眸望他,寻着他的目光一同朝雾气里望去,小声喃喃道:“您是说...千珊姑娘?”
一旁直挺挺站着的千珊好不容易从方才的突发状况中醒神,心口仍扑通扑通的跳着,忽见众人齐刷刷的盯着她看,背脊上登时爬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磕磕巴巴的问道:“诸位郎君、大人,作甚这样盯着我瞧?”
窦月珊沉吟两声:“千珊姑娘...跟着嫂嫂多年,对易容之术,是否也十分精通?”
千珊蹙眉,点了点头道:“略会些皮毛,并没有我家姑娘精湛。郎君问这个作甚?”
她方才完全沉浸在后怕之中,一想到方才那碗白粥以及惨死的婢女,再联想到江呈佳身上,便觉心惊肉跳,根本未将这三位郎君的话听入耳中。眼下,自是不知他们突然这般问的缘由。
窦月珊一看,便知这女郎方才走了神,怕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便只好从头与她细细的讲了一遍。
千珊听完,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若能助小三郎取回那三味药草,使得主公与女君早日离开边城,奴婢自然愿意。”
窦月珊顿首:“有劳姑娘了。除此之外...我还需诸位助我做一个局...引蛇出洞,将府内贼首一网打尽。”
季先之凑上前去:“小三郎有什么对策?”
吕寻与千珊皆围了过来,凝起神色,认真的盯着眼前这位足智多谋的青年看。
窦月珊压低了声音,在中间悄声说了一番,表情既定,似乎颇有些底气。
三人纷纷点头以示赞同:“此计甚妙。”
众人散开,皆如得了定海神针般,驱散了面上的愁色。
千珊转身,低头望着那无辜丧命的女婢,心有不忍道:“小三郎...行完此事后...奴婢能否拜托您,为这小丫头置办一口良棺,好好安葬,并安抚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