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黑色马褂,头发发白的人,在一个妇人搀扶着慢慢地走下了车。
待他下车,身后的车子陆陆续续下来六个人,站在他俩身后。
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苍白的脸庞,和那已经发白的寸发。与身上穿的黑马褂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搀扶他下来的妇人,当时看起来40多岁风韵尤存。
很显然,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大美女,肯定有很多风流人物,为了她抢破了头。
他的眼里有光,一副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样子,可在他的眼里又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明亮。
好似没有一点对生活的希望,就像是一棵古树在暴风雨里摇摇欲坠,就像是一叶孤舟在波涛里缓缓下沉。
明明他比父亲大不了几岁?可为什么伯伯他就像一个没有希望的老人一样?
陆大潮打量着这位从北方来的伯父,打量着这个从小他心里的英雄。
他有点失望,在他的记忆里那怕对北方影响再怎么差,他的伯父怎么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可怎么像一个老僧行将朽木的样子?
他可是他曾经的英雄,最倾佩的人!
“大潮,大潮,你在干嘛啊你?有没有礼貌,还不跟你伯父问好?”
父母的叫唤,将陆大潮从思绪里拉拉了出来。
“伯父好,我叫陆大潮,您可以叫我潮仔!”
“好,好!潮仔!这是给你的。”说罢,他从妇人手里接过一个大大的红包,塞在路大潮手上。
红包很厚。陆大晁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一时间,陆大潮有一些不知所措起来。是接也不是,而退回去也不是,他就呆呆地杵在那里。
“云生兄,家宴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进去聊我们进去聊!”
“好…好。”
他说话就和他走路一样,不急不缓。
他没有再让妇人搀扶,而是从身后儿子手上接过拐杖。
就这样陆云天与陆云生并肩,陆大潮母亲刘氏跟那个夫人一起跟在身后,最后则是陆大潮跟陆云生的六个儿子。
上海菜讲究选料新鲜、品质优良、刀工精细、制作考究、火候恰当、清淡素雅、咸鲜适中。
青鱼下巴甩水、青鱼秃肺、腌川红烧圈子、白斩鸡、鸡骨酱、糟钵头、淞江鲈鱼等上了满满一大桌。
陆云生看着这一大桌子的菜愣愣了,夹起一块鲈鱼放嘴巴里尝了尝。
眯了眯眼睛嘴巴里喃喃道“是这个味,还是这个味啊!谢谢你,谢谢(ziazia)你啊!。”
说着说着眼睛还红润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云生”
“爸爸”
陆云生带来的妇人赶紧把药拿了出来,给他喷上。
他六个孩子也起身来到他身边又是拍背给他顺气,又是倒水给他化痰。
陆云生有哮喘不能情绪太过于激动。
陆云生自己也没想到能吃到这么地道的上海菜,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吃到这个味道了,难免情绪激动起来。
“老毛病没事,大家坐回去吃饭。”好一会儿陆云生才慢慢开口。
“云生,以后你情绪不要太激动了。”
“爸爸,你要注意身体啊!”
又是一阵劝导,陆医生连连。答应、保证。众人见他没事才慢慢回到座位,继续吃饭。
“云天,不好意思要你见笑话了,老毛病,年纪大了不中用啦!”
“云生兄,你这是干嘛?你那里不中用啦,想你称霸上海滩的时候,我还在乡里种田呢!”
“不聊…从前…不聊…从前…都过去了…都过了…我们吃饭…我们吃饭。”
很显然,陆云生很不想提他的过去。
“好,既然云生兄喜欢,做饭的厨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以后就在云生兄家中天天给你做饭。”
“好!好!谢谢你!谢谢你!云天。我们吃饭,我们吃饭!”
那个称霸上海的上海皇帝,那个只手遮天几十年翻云覆雨雄霸天下的陆云生,在他离开上海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或许更早一点,当他放弃选举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来到香港的,不是那个上海滩皇帝陆云生,只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不是为了孩子和后代,他怎么样也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和黄老板一起唱唱戏喝喝茶,挺好。
陆大潮一直都在打量着自己这位伯父,他心里头有太多的疑问。
他很想质问他,为什么他心里的英雄,他曾经最崇拜的人会变成这样?可他不敢!
但,陆云生是何等风云人物,从卖梨小贩到叱咤风云的上海滩皇帝,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从他绝不向像脚盆人低头,到向虚伪的政客妥协,他什么样的风雨没经历过?
他一眼就看穿了陆大潮那点小心思,于是开口说到:
“潮仔,吃完饭。你陪伯伯在院子里转悠转悠好不好。伯伯逛你们家。”
“好的,伯伯。”
陆大潮赶忙点头答应。
饭后,陆云天跟着陆云生几个儿子聊今后在香港的打算,两位女士在屋子里聊着家常。
陆家别墅的院子不大,也就一个小花园,比不得上海陆家别墅的五分之一,但也有一个小亭子,可以供人乘凉歇脚。
陆大潮扶着陆云生在院子里没几步。
陆云生便表示要陆大桥陪他到亭子下坐坐。
“潮仔有什么想问的话,就直接问吧!”
“伯伯,我想听你的故事,小时候听家里人常说,可我就是想你亲口告诉我,你的故事。”
“故事很长,你还想听吗?”
“想听,只要伯伯你说,我就听!”
叔侄两个就这样对坐在凉亭下,晚风轻轻徐来。
“那就要要从一个卖梨小贩开始说起了……”
陆大潮好像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一股明亮,比这皓月还亮的那一股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