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秋日的夜间,早已是寒霜遍地,屋外的竹丛都不见了昔日的青翠色。
透过淡青的细窗纱,陆良玉望着屋外的人,暗夜中,瘦削的身子隐在夜色中,明明整整一日,滴水未进,眼下人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什么时辰了?”陆良玉问向身侧的秦希泽。
秦希泽搁下手中的书籍,望了望外头的天色,只淡淡地道了句:
“再跪下去,人怕撑不住了。”
陆良玉吁了口气,为难地扶额道:““情”之一字,真的害人不浅。”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其实,男儿也一样。“情”之一字,容易让人昏了头脑。
她又望了望外头,夜间毕竟冷起来了。况且李修穆本就身子骨弱,又刚长途跋涉从西北回来,一路吃了许多的苦头,一直闹下去,只怕要生场病。
“算了,叫他回去吧,我明日亲自带他入宫。”
陆良玉终于心软了,摆摆手让秦希泽去传话。
李修穆被侍卫们扶着了回去,厨房的饭菜一直候着,但人当晚还是发起了热。
就在陆良玉担忧之际,翌日,烧退了,人精神极了。
她不得已,只得带着自己的这个表弟入宫。
凭着镇南侯府同皇宫的关系,替李修穆在太医院谋个学徒的活,简直轻而易举。
但陆良玉心下还是不放心,宫中龌龊太多,只恐他不慎牵扯到什么,必须得自己亲自出马,好歹给他把后台撑足了。
“姐姐……”马车上,李修穆愧疚地低着头,开了个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入宫,我也劝不动。就一点,宫中不比府上,日后凡事得万分谨慎,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陆良玉好似临行的母亲,叮嘱着自己不省心的儿子。
“姐姐教诲,修穆铭记在心。”
李修穆明明瘦了许多,眼底黑青,脸上也全是疲惫,一双眼却明亮极了,透露着一股欣喜。
“性子得再沉稳些。”
陆良玉又忍不住叮嘱道。心下感叹,这宫中吃人不吐骨头,她尤且避之不及,这一个个的,反倒是奋不顾身地冲进去。
除了昏了头,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镇南侯府提前递了折子,宫门口早就有接待的小太监,正是蒋钦勇宫内的下人。
“皇后娘娘从一睁眼就开始念叨着夫人呢。”小太监嘴甜,满脸堆笑道。
一行人往宫内走去,陆良玉装作不经意地对着小太监道:“不知公公怎么称呼?日后还得依仗着公公。”
那小太监顿时受宠若惊,冲着陆良玉行了个大礼,道:“小的贱民,恐污了贵人的耳,宫中人都唤小的小原子。”
“那就是原公公了。”陆良玉边说着,边给了彩蝶一个眼神。
彩蝶立马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一把金瓜子悄悄递了过去,低声道:“还请公公笑纳。”
那小太监一愣,手在衣袖中缩了缩,还是伸手将金瓜子搁在袖中,悄声道:
“贵人以后用得到小的地方,但凭吩咐。”
陆良玉笑眯眯地道:“我同皇后娘娘交情笃深,日后还得公公多加照料。”
至于其他的,并未多说,但她相信这个小太监一定懂。
李修穆一直默默地跟在后头,将一切收入眼底。心下暗暗有了主意。
蒋钦勇所在的坤宁宫不可谓不气派,她人正在内侧,见到陆良玉,明显脚尖向前,身子却一动不动,乍一看,好似一个提线木偶一般生硬。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陆良玉口称拜词,礼数周全。
“快快请起,你我何必拘束。”蒋钦勇面带喜悦,看到陆良玉,好似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娘娘,恕奴才多嘴,以您的身份,方才需得回复‘免礼平身’。”
上次的那个嬷嬷募地站了出来,神情冷淡,板着一张脸教训蒋钦勇道。
蒋钦勇面色讪讪,柔顺地点头称是。
陆良玉见状,挑眉问道:“不知这位嬷嬷怎么称呼?”
那嬷嬷不敢得罪陆良玉,行了个万福,道:“老身姓钱,不敢托大。”
蒋钦勇立马介绍道:“这位钱嬷嬷伺候了太皇太后多年,是宫中的教习嬷嬷。”
这般讨好的话,那嬷嬷却并未领蒋钦勇的心意,只冷冷地开口道:“娘娘知道就好。”
陆良玉心头有气,面上反而不显,只开口道:“我有一些私房话想要同皇后娘娘讲,还请钱嬷嬷回避。”
那嬷嬷一双眼打量陆良玉几下,这才福身道:“奴才告退。”
那嬷嬷一走,蒋钦勇一直端着的仪态瞬间垮掉。“多亏你来了,要不然我要累死了。”
“怎么还在抓你的礼仪?”
陆良玉不解地问道。
蒋钦勇面露愤恨,解释道:“前几日,太后问了个问题,我抢在皇帝前面回答了,挨了一顿训斥,然后就叫这嬷嬷日日折磨我。”
说到此处,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一双偌大的眼中已是噙满了眼泪。
陆良玉心下盘算,自己遇见蒋钦勇这么久,从未见她哭过。这进宫才几日,次次都哭,这样下去可不太妙。
当下出主意道:“你在宫中许久,太皇太后也好,太后、长公主,你总得寻个靠山。她们几人中,谁脾气最好?最容易接近?”
蒋钦勇思考再三,才回答道:“太皇太后,她虽然叫我同各个嫔妃相处,但毕竟从未训斥过我。”
陆良玉点头道:“那就投其所好,同太皇太后走得近一些。你知道,太皇太后平日里喜欢什么?”
蒋钦勇歪着脑袋思忖了半晌,才摇头道:“她日日吃斋念佛,不知道喜欢什么。”
陆良玉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开口道:
“那你就送她几样跟佛教有关的东西,我府中有几个上好的礼物,今日就让人送进来。”
蒋钦勇并不愚笨,恰恰相反,她为人聪慧,只是一贯在边疆,男儿堆里长大,对这些人情世故少了些了解,被困在了这陌生的宫中,一时当局者迷。
陆良玉一说,她立马便想通了其中的关巧,忙连声道谢。
二人又说到了李修穆想要入宫,蒋钦勇更加欣喜,“只我一人在宫中,不免有些无聊,他能入宫,日后也好陪我说说。以后就让他专门伺候坤宁宫,有我罩着,保他无事。”
蒋钦勇胸脯拍得响,陆良玉知二人有个照应也好,便不再拒绝。
“对了……良玉,我有件事想问你……”蒋钦勇说到此处,连耳根子都红了。
“但说无妨。”陆良玉平静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