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醒了?”小厮端着水进了内室,惊讶地看见窗前长身玉立的雍寒山,忙紧走了两步,将盥洗的水送上去。
“搁那儿吧。”雍寒山转过身来,年近半百的雍寒山依旧是三十年前雍家的那株玉树,岁月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隽秀卓然,只是积年沉淀的气势却深厚而内敛。
仔细看来他眉眼间与雍黎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之雍黎冷凝无意风云清淡的眸光,他眼中的气势情绪却被敛得干干净净,乍一看来不过温和端方的一个人,但在他那目光下久了,便觉得那凌冽的气势,并非一般人能承受。
“王爷,公主回来有半个时辰了,可要请公主过来?”
那小厮将水盆搁在架子上,将架子上叠得方方正正的布巾递过去,殷勤地问。
“半个时辰?”雍寒山接过布巾,皱皱眉,“怎的不唤本王起来?”
“殿下本是要过来的,但大管家说王爷吃了药刚睡下,就请殿下先回去休息了。”小厮见雍寒山面色不豫,猜度着他的心思,小心翼翼道,“奴才现在去请殿下过来?”
“不必了,让她先歇息歇息,本王晚些时候过去。”雍寒山就着净水浣了面,直起身来,一边擦手,一边道,“林先生在府里?请他到本王这里来。”
“是,林先生方从军营里回来,这会儿应该在书阁呢,奴才这就去请。”小厮应了,忙退出去请人,还未转身就听窗外声音传来。
“不必不必,我到了。”
那小厮机敏地过去开了门,从外面走来的林棹在门前站住,对雍寒山躬身行了一礼方迈步进来。
“王爷找属下何事?”
“军营里的事都处置妥当了?”雍寒山示意林棹一同在窗前坐了,问。
“王军那里倒没什么事,我还是担心雁元关那边。”林棹不客气地坐了,他与雍寒山相处虽恪守礼仪,但私下里说话却随意了些。
“雁元关那边,阿黎会处理好的,这你可不必担心。”雍寒山翻看手中节略条陈,毫不在意道。
“本王只是担心……”雍寒山抬起头,在对面相交数十年的好友警醒睿智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四个字。
九锡之礼!
雍寒山握着节略的手微微一顿,而面色却丝毫未变,“璟王府,华阳府……这些年即便璟王府再怎么低调,但只要华阳府还在一日,只要阿黎还是我璟王府唯一的嗣子,她所有的功勋封赏都会落到璟王府头上,偏偏……本王可以就此在朝中沉寂下去,而她,不行。”
雍寒山微微一笑,那笑意却带着些苦涩,“璟王府已经赏无可赏,华阳府,又何尝不是呢?”
“自来荣宠盛极易受帝王猜忌,易引暗中阴私手段,璟王府持身再正,也怕千里长堤之中防不胜防的蝼蚁啊。王爷还是得思谋周全,才能立璟王府于狂澜之中。”
林棹笑意不温不火,却往往一语中的。
雍寒山摇头,“暗中推手甚多,如何能思谋周全?我只是庆幸,至少目前璟王府还是可为她承担一二。”
“此时璟王府以不变应万变是最佳的选择,但若全无动作,岂不是让他们以为本王沉寂这么些年便手段全无了?”雍寒山眸光中闪出一丝冷冽,“一盒下了毒的香料,这样下作无聊的手段也使得出来?咱们这个陛下又不蠢,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喇喇地在赐给璟王府的东西里下毒?”
“同样,昌王也不蠢。”林棹正色看着雍寒山,“但是……王爷,这步棋即便作用不大,却难免也埋下了个嫌隙的种子,即便我们可以不予计较只求周全,但陛下呢?定安宫城里高高在上的帝王,难道不会有所顾忌怀疑?甚至怀疑这本就是璟王府暗中的手笔?”
“不会。”雍寒山语气笃定,“即便这八年我再未踏入定安一步,但他的性情我还是相信的,如若有一日他真的对璟王府出手,我也只能说他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我早早将病重又很快康复的消息送出去,这其中的蹊跷陛下必然看得出来,若我猜得不错,定安来使正在路上,而他给璟王府明面上的交代也很快就会送过来。”
“王爷对陛下还真是衷心不改啊,在那样的高位待久了,周围的人说得多了,暗中的手段使得多了,他还真有可能身不由己。”林棹神态自然语带调侃,“不过,要我说……”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安然而坐雍寒山,见他似乎没有搭话的意思,不由得有些颓然,他声音不大却着实深长,“要我说,凤隐雁地,何尝不可‘也将磐石做玉衡’?”
林棹虽是雍寒山的幕僚军师,在军队那种地方浸染下来,看来也是个从天下人心大义的人,但其实他骨子里却是个真正的谋士,也有谋士阴诡的心思和手段。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凭璟王军与华阳军,割裂雁南雁北十九州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到时依着这十九州——上璋三分之一的国土自立,以璟王和宣阳公主的能力何愁不能周全?
雍寒山挑眉看他一眼,丝毫没有什么震惊的神色,“你这话到今日才算真正说出口,到叫我意外了。”
“您当年便没有这个意思?不然我又怎会到你身边?”林棹丝毫不惧,“若非华阳长公主,此刻天下在谁手中倒也难说。”
“不过当年年少意气罢了,是我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雍寒山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黎氏一族嫡系不过只有郑氏女所出的两个皇子,若以后这二人其中一人为帝,有郑氏这个外戚在,上璋恐怕要内乱几年。”林棹笑,“我倒觉得,更合适的人……”
“不可再说!”雍寒山制止他。
林棹对上雍寒山凌凌看去的目光,朗然一笑,心下却会意了,也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公主回来了?方才听我家小子说,公主殿下似乎颇受了些伤。”
“受伤?怎会受伤的?”雍寒山眉头紧蹙。
“我问了阿轶,雁元关那边战事结束后,殿下直接去了宣州的祈麟山,途中似乎遇到过几波暗杀,受了颇重的伤,被困在祈麟山有二十来天。之后赶回平皋的路上,也数次遇袭,伤上加伤。”
林轶一回来便与林棹说了这事,林轶想着自家王爷似乎还不知道宝贝女儿受伤的事,很是殷勤地说了原委。
雍寒山顿时黑了脸,冷冷道,“林轶那小子武功看来退步了不少,李舒也该回来好好教教徒弟了。”
“是,阿轶罪过大了,属下回头就让他来向王爷请罪。”林棹面上一派端方,心下却腹诽,我家阿轶也受伤了。
“林轶说起来也没什么错,不过本王想知道三枚令纹急件送到公主手上的是谁?”
未待林棹辩解,雍寒山又道,“我去沉檀院看看,军中你这些日子多费心看顾些,印信在书房你自己去取,林轶那边你也别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