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东蜷缩在地上,准确地说,是蜷缩在甲板上靠近艉楼的一个角落。
围观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些粗鄙的汉子,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高见。
从他们的零碎的话语里,郭东得出一个惊掉下巴的结论:此刻他身在崇祯元年五月间的大明王朝的一条海船上!
而他醒来时,脑子里闪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情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他正开着他的电动小三轮到处送快递,这时候,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辆开得歪歪斜斜的小车,duang,记忆戛然而止。
我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大明崇祯朝?
穿越这档子事儿,郭东只在网文里见过,他是不信的,因为不科学。
毕竟郭东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一个二流大学的工科生,二流大学也是大学啊,别不把豆包当干粮。
周围诡异的环境还好说,可他这双手,还有手臂,都嫩得能掐出水来,不应该长在一个二十四岁的快递小哥身上。
身体的变化,他无法向自己解释,更无法向眼前这帮人解释,他只能装傻充愣。
好在,他的外表和惶恐帮了他的大忙,众人只当他是个被吓傻了的孩子,并没有过多地追问他的来历和身世。
震惊和惶恐之余,郭东终于接受了他穿越到大明的现实。
郭东心里一阵苦笑,想起他的主管经常数落他的一句话,接单不够多,跑的不够远。
这一单,他倒是跑得远,却是把自己快递到了大明朝。
大明朝就大明朝,还特么崇祯元年!
崇祯是谁,郭东当然是知道的,就是吊死在紫禁城后面的煤山上的那位堪称史上最悲催的窝囊皇帝。
崇祯丢了大明江山,大明百姓可就惨了,中华大地赤地千里,生灵涂炭啊,剃发易服,异族统治接踵而至,华夏文明之殇,完全是一场浩劫,几百年之后的人们读到这段残酷的历史,依然不免掩卷长叹,痛彻心扉。
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时代,老百姓命如草芥,饿死的,被杀的,以千万计。
‘我....特么也太倒霉了吧!’
郭东正暗自哀叹,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小姐来了。”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那帮粗汉快速散去,看得出这位大小姐御下极严。
容不得郭东多想,赶紧一骨碌从甲板上爬起来。
刚才有人说过,正是这位大小姐发了恻隐之心,让人把他从海里捞上来,这么说,这位大小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
来人正是这艘海船的少主沈燕青,双臂环抱,立在距离郭东五六步开外的位置,正斜眼瞧着郭东。
沈燕青见过郭东,不过那时他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面无血色,奄奄一息。
此刻的郭东已然判若两人,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挺直的鼻梁,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有人跟沈燕青报告,这孩子被吓傻了,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反而有几分从容,是那种明显有人生阅历的从容,跟他那张稚嫩俊俏的脸不相称。
这人可不傻,甚至还有些狡猾。
“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郭东深深一揖,谢了恩,这姿势是他跟电影电视里的那种做派学的,沈燕青的反应还算正常,只是轻哼了一声。
郭东并没有刻意躲闪沈燕青寒芒一般的目光,出乎他的意料,眼前这位大小姐酷酷的,竟是一位绝色美人儿。
这样的人出现在海船上,身边都是一些粗鄙的汉子,实在很魔幻,让人感觉不真实。
看年龄,也就二十上下,柳眉飞扬,眉心稍重,美目深眸,眼神冷厉,神情十分倨傲。
一身男装,腰间挂着一柄长刀,衣服显然特别裁剪过,胸前的衣襟绷得紧紧的,颇为可观。
“我船上不养无用之人,你能干什么?”
“....”
郭东还真不知道他现在能干些什么,他是干快递的,大明驿卒倒是有,但那能一样吗?
但见沈燕青俏脸一沉,郭东心呼不妙,若是被她判定成无用之人,那可就糟了,赶紧补上一句:“大小姐,我识字。”
“你识字?”沈燕青略略一怔,又问:“账,你可做得?”
“可以的,可以的。”
郭东稍稍挺了挺前胸,连连应道,颇有些谄媚的意味。
账,郭东是没做过,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先答应下来再说。
“那好,货舱里的吴管事刚好病倒了,你去顶他几日。”
原来是临时顶替别人看管几日货舱。
郭东暗自庆幸,货舱里无非是来来往往的货物,点个数记个账,他应该可以应付。
如此以来,他便是沈燕青口中‘有用的人’了。
眼下最迫切的,是得有个正当的身份,有了身份才有工作,有了工作,才可能有尊严,这个道理,前世今生都一样。
海风迎面吹来,带了一丝凉意,郭东精神为之一振。
郭东跟在沈燕青身后,他们要走到船的中部,那里有个楼道,可通甲板下二层的货舱。
沈燕青虽是一身男装,但难掩窈窕的身段,一对大长腿,弹性十足,活力四射,优美的曲线,诱人的弧度,从后面看,实在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让人遐思万千。
两人拐进楼道,楼道曲折狭窄,楼道里光线晦暗不明,幽闭寂静,除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你的头怪模怪样的,却是为何?”
沈燕青稍稍放缓脚步,率先打破了沉寂。
她问的是郭东板寸的发型,正在看风景的郭东一激灵,心念急转,道:“怕生虱子。”
沈燕青扭头瞟了郭东一眼,似乎不满意,不过也没再追问。
她这一问,也提醒郭东,关于他的来历和身世,必须得想好一个说辞。
走出楼道,便是货舱所在的甲板下二层,一阵纷乱的人声从挨着的一个舱室传来,隐隐听到有妇人在哭泣。
待两人走近那舱室,沈燕青示意郭东在外面候着,自己闪身进了屋。
郭东偷眼往屋内观瞧,见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眼角似有血迹渗出,嘴角斑斑驳驳的,有明显的溃乱。
那妇人,郭东听见沈燕青叫他吴婶儿,应该是吴管事的老婆,一直在抹泪儿,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大概是说,吴管事以为挺一挺就能扛过去,没想到今日不慎跌倒,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是在海上....
郭东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吴管事的症状看着像是得了败血症?
坏血病就是维生素c缺乏症,多吃富含维生素c的蔬菜水果便可预防,对郭东这个‘现代人’而言,这是常识,可当世人并不知道啊。
要不要跟大小姐说一声?
郭东略一思忖,又觉得太过唐突。
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说出来,大小姐未必肯信;而且这是在海上,即便知道是败血症,到哪儿去找含维生素c的蔬菜水果去?于事无补;还有更重要的,可能会招来更多关于他来历的疑问。
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过了好一会儿,沈燕青终于从房里出来,手里多出了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
“跟我来。”
沈燕青颐指气使,这感觉郭东很熟悉,老板对雇员,上级对下级都这样。
这是沈家的船,沈燕青走的似乎又是霸道女总裁的路子,惹毛了,让人给扔海里喂鱼,岂不血亏?
账房就在过道的另一头,条件很简陋,一张木台靠仓壁放置,木台后面一把椅子,椅子后面是个敦实的木柜,上面摆放的一摞一摞的账册。
“这是货舱的钥匙,账册都在木柜里。”
沈燕青把钥匙扔在木台上,说道:“船后日便到沈家堡,在此之前,货舱里所有的皮货,你都要依账册清点一遍,听清楚了?”
“我..我试试吧。”
“军中无戏言,我不要你试,我要你保证不出差错,否则拿你是问。”沈燕青呵斥起来。
郭东只好道:“清点数目...我在行,请大小姐放心。”
他倒不是吹牛,想来盘点不过就是给货物点个数,简单的四则运算,确实不应该是个难事。
“我会派人盯住你,切莫偷奸耍滑。”
沈燕青的态度很不好,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就算临时被抓差,也不能把事情搞糊了,咱不能给现代人丢脸不是?
待沈燕青走后,郭东取来账册一看,顿时头大了。
什么羊皮、牛皮、狼皮、野猪皮、熊掌、虎骨、山鸡等等,柴火、粮油啊,这类杂货在都混迹其中,基本都是按照时间线,来一笔记一笔。
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水账?
这种账册,即便是看看,已经让人头晕脑胀了,用这个盘点,就凭郭东一个人,累死,怕是也难盘得清楚。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吴管事他们平素是怎么盘点的?
郭东想了想,决定先去货舱看看,办法总比困难多。
拿上那串钥匙,打开第一个货舱门,推门而入。
里面都是些杂货,一张虎皮挂在仓壁上;一溜儿熊掌摆在木架上;有些捆扎扎齐整的锦鸡毛,还有几个麻袋,上面写着虎骨、人参,还有山里红...
这个山里红,就是山楂吧?
郭东想了想,走过去打开写着‘山里红’的那个麻袋,伸手掏了一把,果然是晒干了的山楂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