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东手里拿着帖,脸上一忽儿惊讶一忽儿皱眉,香儿就站在郭东跟前,小嘴儿张着,瞪大眼睛瞧着郭东,就像在看一出戏,毕竟郭东在倚红楼就演过的一出,那是非常的精彩。
“公子,我家姑娘说,倘若公子要银子,倚红楼可以代支二十两。”香儿突然开口道。
郭东闻言,额头顿时乌鸦乱飞,他这贪财的人设算是被锁定了,连苏洛儿都认为他是个财迷。
“一盘棋而已,我们不谈银子。”
郭东冲香儿做了个鬼脸,满脸的淤青有十足的加分效果,说道:“谈银子干吗,俗。”
郭东说得理直气壮,可怜的香儿却被郭东丑陋的鬼脸吓了一大跳。
可是到底去不去呢,郭东在心里算计开了。
对方是国手,他只是一个毛头小子,不接受邀请,显得很不礼貌,少不得要被骂‘不识抬举’。
去的话,他这张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实在是丢人现眼,有人该说了,上次下棋被打了,还没好呢,又出来挣银子了?
郭东权衡一番,还是决定去,和当世的国手下下棋,也是不错的体验,郭东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这局棋的时间定在明日下午,这点还不错,至少郭东不用担心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敲他的闷棍,毕竟他现在是沈家的准女婿了。
........第二天下午,吃过午饭,郭东如约来到得月楼。
得月楼就在二里巷,与沈府只有一巷之隔,临街的这边,也是两层楼的格局,后面还有个大院落,院落就在南溪河边上,也算江景房了。
一样的红瓦盖顶,一样的重檐飞角,得月楼看上去却比倚红楼气派很多,倚红楼是精致小巧,得月楼则更高大宏伟,在商铺林立的二里巷,鹤立鸡群,地位超然。
郭东到的时候,香儿在门廊下候着,见到郭东,香儿只说棋局在二楼雅间,便转身带着郭东上楼去。
二人还在楼道里,就听到有人叫‘来了’,然后一阵闹哄哄的人声,郭东纳闷儿,不是说雅间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苏洛儿在楼道口迎候,直接把郭东带到一张方桌边上坐下,桌上已摆上棋盘,不远处,还有一张方台,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有人送来茶盏,苏洛儿只管让郭东饮茶,先歇息一刻。
郭东四下打量,发现两侧墙壁有类似布幔的东西,此处更像是个小舞台,只有一级台阶的高度,台下是是几排茶几,茶几后面摆着座椅,座椅上已经有人落座,见郭东进来,有人随意地拱拱手,更多的人则只顾谈笑嬉闹。
人群后面,才是所谓的雅间,雅间的门都开着,里面似乎有人在饮酒。
这里,更像是个供人听小曲儿的地方,这样的布置显然不合适下棋,郭东有点懵,感觉被人耍了。
“公子,都怪洛儿考虑不周,在请帖里没说清楚,待会儿,你们在台上下棋,台下可能会有人下注...”苏洛儿见郭东神色不虞,想要解释。
未及苏洛儿说完,郭东有些着恼了,脱口道:“靠,还有赌局?”
“公子..”
苏洛儿没料到郭东反应这么大,慌忙道:“公子莫恼,且听洛儿一言...”
苏洛儿的解释,出乎郭东的意料。
像董佛手这样的棋手,虽是国手,却没有朝廷的俸禄,需要自谋生路。
其实当下的民间,尤其是江南一带的富庶之地,工商业发达,城市繁荣,各阶层都需要‘围棋’这类娱乐活动的需求,故棋风盛行。
棋手谋生的手段多种多样,有开棋馆授徒的,有在世家豪门做门客,接受主家供养的,也有像今日这样开设赌局的,都是惯常的做法。
棋手可在赌资里抽取一成作为收入,一场棋下来,若是赢了,多则十数两,一二两,三五两也不少见,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不成问题。
台下的观众既欣赏了棋手的棋艺,小赌怡情,也图了乐子,开赌局的人也能赚取一成的场地费,皆大欢喜,所以时下很盛行。
苏洛儿也委婉提到,棋手是正当职业,都是体面人,对弈双方是不能谈银子的,苏洛儿倒不是怪罪郭东只倚红楼索要银两一事,只是善意地提醒郭东,规矩就是这样。
“横竖都是为了银子,还不都一样?”郭东在心里腹诽道。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赌局,今日大概率赢不了棋,但输了棋,也不用往外掏银子,郭东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坏了别人的好事,既来之,则安之。
国手的架子不小,郭东饮过两杯茶,雅间那边才走出四个人来,像是刚用完午饭。
秦韶竟然也在其中,他一边走,一边跟一个华服公子相谈,秦韶只是往这边看了几眼,陪那华服公子径直去了坐席,两人在中间的位置坐下。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花白胡须的老头儿,一个是着青衫的中年男子,朝着这边走过来。
苏洛儿赶紧起身相迎,为郭东做了介绍。
白胡子老头儿是得月楼的俎掌柜,只当没看见郭东脸上的淤痕,见面就打哈哈,“东哥,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哈哈。”
“这位便是董佛手,董先生。”
“董先生,幸会。”
郭东冲董佛手作了揖,董佛手见到郭东略惊讶,睁大一对小圆眼上下打量郭东一番,才慢悠悠地拱了拱手,说道:“郭东,你在倚红楼的棋谱已经传到了府城淮安,小小年纪,不简单啊。”
郭东谦虚地回应道:“前辈谬赞,小子担当不起。”
俎掌柜招呼两人落座之后,便急匆匆地走向坐席,哈腰跟那华服公子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在一边坐下。
“十两起,下注了,下注了。”
坐席里走出一个,走到隔壁方桌坐下,喊叫起来,这人便是做局的人。
“季思贤,金钩赌场掌柜的。”苏洛儿小声说道。
郭东一听是季思贤,心下一凛,难不成今日又是个一个坑?
季思贤是季顺的儿子,季顺连郭东做个账房学徒都要阻挠,这让郭东心底升起‘看谁都像要害朕’的想法,也不奇怪。
苏洛儿注意到郭东的脸色,好言道:“公子放心,今日的场合,没人敢对你不利。”
“我押董先生,二十两。”
“五十两,董佛手。”
“三十两,董先生。”
..........
台下骚动起来,纷纷押注,雅间那边不断有人加入进来,很快台下已经坐满了人,都在嚷嚷,郭东听了一耳朵,基本都是在押董佛手赢,有人甚至鼓起掌来。
郭东竭力控制情绪,否则他那张脸花里胡哨的,没法看了。
苏洛儿觉得过意不去,喊道:“我押郭东,五十两。”
苏洛儿要郭东稍安勿躁,这不过是试局,能不能成赌局,还要另说,赌局要对家的,有输有赢才能成局,如果都押董佛手赢,那就成不了局,还得重来。
隔壁的方桌上,押董佛手一方赢的筹码已经堆得老高,押郭东一方赢的筹码只有区区五枚,如此,即使投注的人赢了,收益极小,也没多大意思,赌局就做不起来。
要不要重来,就要看当事的各方的意愿,果然没过多久,季思贤就走过来,提议董佛手下让子棋,压根儿也没往郭东这边看上一眼。
郭东心道,这就跟季顺家结下梁子了,简直莫名其妙。
“郭东下过的棋,我都看了,让先我或许能赢,让两子必输。”
董佛手倒是挺谦虚,让先,就是在有四个座子的情况下,郭东执黒先走,郭东能占的便宜很有限,吃瓜群众怕是不卖账,果然季思贤宣布董佛手和郭东的让先棋,所有人依然押董佛手赢。
而让两子,董佛手说什么也不肯,一时僵持不下。
季思贤这才记起对面还坐着个郭东,斜眼瞧了瞧,郭东脸上虽有淤青,但那张脸却完好无损,心道,雷武那小子打个人都不会,如是一板砖拍下去,怎么也得让他破个相,看你还嘚瑟!
“郭东?”
季思贤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说道:“董先生他们是在淮安看到你的棋谱之后,才决定到沈家堡找你下棋的,事情由你而起,你来想个办法吧。”
季思贤的口气分明带着不屑和讥诮,话里话外,似另有所指,郭东早就憋着一肚子气,闻言更不爽了。
尼*玛,老子还不侍候了。
郭东站起身,干脆道:“那就散伙,不下了。”
郭东转身便要走,不料,却被苏洛儿拉住了衣襟。
“公子..”
苏洛儿赶紧起了身,一把把郭东拉到一边,咬起了耳朵,“看见下面那公子了么,魏国公世子,小公爷徐文爵,董先生寻你下棋,便是他的主意,这么走了,怕是不妥。”
魏国公世子?
郭东大吃一惊,第一代魏国公就是大明开国功臣徐达,魏国公是世袭罔替的封爵,当下的徐家亦是赫赫有名,乃是大明数得着的勋贵之家,绝对的顶流家族,徐文爵是魏国公世子,就是说,他老子去世以后,魏国公就是他了。
“小公爷去紫禁城觐见皇帝,事毕,遇到董先生返乡省亲,正好一路,途径淮安正好赶上大家都在谈论你的棋谱,所以...”
郭东顺着苏洛儿的视线朝台下望去,见那华服公子翘着个二郎腿,正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台上台下的距离其实很近,郭东看得真切,徐文爵生得浓眉大眼,身量高大,也很敦实,但看脸面却是一张幼稚脸,跟郭东差不多,年岁应该也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