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界如何风云际会, 归临城安然的矗立在归临山下,沉默千百年,守候着城内数万百姓。
这座城因为过去一年的巨变, 聚集了天下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有打量的, 有算计的, 有向往的, 也有忌惮的。城内生活的人对此浑然不知, 自顾过着自个儿的小日子。
周母像往常一样, 去军营给周父送完饭,归家途中, 行至巷子口,遇到大牛他娘, 两人自然而然的随意闲侃几句日常。
“幺儿他娘,这是又给孩子爹送饭去了?”
“是啊,上次打完仗, 军营一直在扩充人手,这不我家那位又连着两个月不着家了, 没个人在身边盯着, 连饭都不晓得吃, 可不得我送去瞧着吃了才能放心回来嘛!
话说回来, 你家大牛他爹这次也高升了呀, 最近也没闲着吧!”
大牛他爹会钻营, 以前经常因为官职高周父一头,大牛家人没少在周家人面前显摆,但自从周父和几个孩子得到大帅重用后,周家便又重新获得了大牛一家人亲切友好的友情。
“正是这个理儿, 这不我家让老大媳妇儿给送饭去了,去了快一个时辰还不回来,我心里怪不放心的,在这儿等等。
哎,幺儿他娘,你天天两头跑也不是个事啊,忙不过来的!听嫂子一句劝,赶紧给你家老大老二找个媳妇儿,这男娃娃一成家啊,就知道惦记家了,也不用跟现在似的,成日往外面跑,留你一个在家里多少有些孤单了。
到时候家里还有两儿媳妇儿给你帮把手,过几年再生两个大胖小子,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周母心说,你以为我不想啊?夜里家中无人时,我一个人躺炕上都不知道琢磨多少回了!这不是熊孩子们整日不着家,我想问问他们的意见都没地方问去。
孩他爹更是离谱,每回我一搭这茬,他就找各种理由借口拖延,这不明摆着里头有我不能知道的事嘛!男人孩子都不想我知道,我这心里虽然别扭不得劲儿,最后还不是要以他们的意见为先?
看着左邻右舍家家户户热热闹闹,我心里都要酸死了!
面上却扯出一个灿烂的笑,一挥手用一副十分不以为意的语气对大牛他娘炫耀道:“嗨,我家那几个孩子不是跟他们爹在军营忙活嘛,成亲的事等忙过这阵子再说!
我这当娘的总觉得孩子们都还小呢,你说小孩子家家的成了亲,也没个当丈夫当爹的样儿,操心受累的还不是咱们做爹娘的?
再说家里也就忙这几天,等过了这阵子,我当家的说了,要给我们搬家,到时候请几个下人来家里做工,我就能抽出空余时间好好给老大他们相看亲事喽!
对了,到时候我家摆乔迁酒,他婶儿你可一定得来捧场啊!”
大牛他娘嘴上说“一定一定”,眼睛瞧着周母远远离去的背影,恨恨的啐了一口:“不就升了个正三品嘛!这就嘚瑟上了,谁当家的没升过官儿呢?
还不着急?你也就这半年来不着急了,就你家那几个熊孩,搁两年前,谁家愿意把黄花大闺女放你家吃苦受罪啊!”
说着说着,自个儿心里就更酸了,不管怎么不愿意承认,周家都起来了。这时候瞧见人家屋里那一溜儿的孩子,各个身上有官职,亲爹还是个正三品,他们这条巷子里就没有不羡慕的!
据她所知,整条巷子就没人不想给周家孩子们做媒的,尤其是幺儿,据说是大帅跟前的红人,明明在边关长大,却跟个小白脸儿似的,身形单薄,从小病歪歪的,他们做爹娘的自然看不上那样的女婿,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喜欢啊!
尤其这两年出落的越发好了,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但凡见过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没有不脸红心跳的,即便再彪悍的女人,到了幺儿跟前,也变得斯文扭捏起来。
明明半年前他家二牛才是整条巷子最受欢迎的女婿人选,可自从幺儿回来了一次,他家二牛的行情就受到了大大的影响,看好的婚事女方家也拿乔起来,真是气人的很。
很气人的道维,这会儿正带人在草原上化缘呢,凡是被他带人化过缘的部落,就没有不生气的。
稍微气性大些的,都要在他们走了以后,气出一场病,躺上十天半个月方能勉强见好。
天杀的要饭军!
明明在草原联盟攻打归临城期间,痛痛快快的消失了几个月,众部落还以为他们这种要饭行为到此为止了呢,大家的心才放回肚子里,谁知这群蝗虫竟然又卷土重来了!
还给不给他们一条活路了?
“活路自然是给的,还是非常光明,非常有前途的活路,可惜罗马大道摆在那儿,这群蛮子愣是看不明白,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只能带着弟兄们继续化缘了!”
道维费劲巴拉的带着一千人深入草原腹地,也是冒着极大危险的,他又不是真的穷到揭不开锅了,这么大费周章过来要饭,肯定有他的目的。
就是目前为止,这些被化过缘的人,暂时还没人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
他不禁怀疑:“莫非是我化的还不够用心?需要弟兄们回头多化几次?”
其他人骑在马上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这时候也就心直口快的老三能接他的茬,“不是,幺儿,你对咱弟兄化缘的手艺是有啥误解吗?
但凡被咱们化过的部落,不说寸草不生吧,那也是片瓦不留,你还想咋用心?掘地三尺?那也太吃力不讨好了吧!大可不必!”
行叭,既然不是他们化缘的手艺有问题,那必定是这些蛮子脑子不够聪明,至今没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继续化呗,化到他们理解为止!
但,可能是草原人的脑回路和道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道维带人在后头化的认真,草原人前头逃命逃的努力,一追一赶间,不知不觉一年时间过去。
被草原人亲切的称呼为“要饭军”的照西军众人,像牧羊犬似的,让草原部落整体往北迁徙了五百里!
距离道维“让所有草原人心甘情愿的走进归临城,成为我们最亲切的朋友”这个目标,眼看越走越远,道维心里不郁闷是不可能的。
但这场追逐战中,郁闷的恐怕只有道维一人。
要饭军于短短两年时间,在整个草原上声名鹊起,无人不知他们的凶悍,无人不晓他们神出鬼没的实力,最多一千人的队伍,仇家遍草原。
人人恨不得提刀砍死他们,却人人都只能在心里想想,正面对上,只有丢下所有,拼命逃窜的份儿。
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与两年前刺杀塔格里首领的神秘人对上号,不仅草原上与他们拼过刺刀的人这般笃定的想,就连归临城内军营中众大将们都有了这样的认知。
“这两年要饭军在草原上的动静可不小,大帅丝毫不感到惊讶,甚至是放纵的态度,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就是这要饭军的人选吧,我这心里总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其实,不瞒你说,根据我的仔细观察总结,也有个让人不太能相信的猜测。”
照西军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一开始众人都只以为是周父给大帅灌了**汤,让大帅做出那种公私不分的事。
可只要是有心之人,总能注意到照西军的种种不同。
加上那场战争后,周大帅和道维也没有继续瞒着的打算,事实就摆在那儿,能不能勘破,就看个人努力程度了。
显然,努力的聪明人很多。
照西军这支要饭军的存在,慢慢的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直到这一事实随着时间推移,传入朝堂诸公耳中,传入正和皇后,和朝臣,和太上皇斗的你死我活的皇帝耳中。
皇帝和朝堂对此是何反应道维不清楚,但他的好舅舅金家,反应却是非常有意思。
要说大舅舅金见风这人吧,当初被道维一番警告,好好的刑部员外郎成了九品守城官,却对道维这个始作俑者大外甥没什么怨怼,只把木雅兰弄回金平城好好教导去了。
后来悄悄官复原职,还给道维送来了一封声情并茂的家书,抒发他对大外甥的想念。随着家书一起来的,还有满满两大车表达他关心的礼物。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两年前新帝继位后,我这位大舅舅便因为无所作为,又被踢出朝堂,回乡养老了吧?”
道维坐在他们新搬的将军府大堂内,屏风后躲着几位一听金家来人就牙疼,不愿意亲自见来人,又想知道他们搞什么幺蛾子的兄姐们。
不太确定的问一脸讪笑,站他面前,特意不远千里来送喜帖的金家大管家。
大管家闻言面皮忍不住就是一抽,虽然从众多消息中得知大老爷这位外甥脾气直不好沟通,说话丝毫不给人留情面,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正面对上,他还是有几分招架不住的感觉。
面上讪讪的,朝道维一拱手,态度恭谨道:“大老爷两年前主动辞官,现在家督促几位少爷们读书。”
道维嘴角忍不住一抽,行叭。
新帝继位那会儿,好些人被毫不留情的罢免了官职,还有像他大舅这样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朝廷好歹给他们留足了面子,叫他们自个儿辞官,免得闹的太难看叫后人在史书上瞧见了笑话。
大管家这么说,谁还能不知道是咋回事?
道维把玩着手里的喜帖,好整以暇道:“你的意思是我二舅的亲闺女,我的亲表姐,要和闻家公子成婚了?”
大管家乐呵呵的朝道维再次拱手:“正是如此,咱金家二房就蛾黛小姐一个姑娘,当年咱家老爷子和闻家老太爷给两家孩子定的娃娃亲,至今已有二十载。
闻家大公子今年正正好十九岁,咱家蛾黛小姐也十八了,正是一双璧人最好的年纪,便由闻金两家长辈做主,为两人定下了婚期。
今特送来喜帖,还望表少爷届时能拨冗前去。自然,家中长辈们也非常想念表少爷您,尤其是老夫人,上了年纪就有些糊涂了,还日日念叨着您呢!”
道维对此不知可否,想用长辈来压他,也要看他愿不愿意被他们压。
一个金家老夫人,显然在他这里是不够分量的。不过瞧金家的态度,也是知道这点,才随意提了提,并没有着重强调什么,还算懂事。
于是他将喜帖扔在一边,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那我阿姐呢?”
大管家一愣,显然没想到道维还会关心木雅兰的死活:“啊?”
道维非常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我说,那我阿姐呢?她不是也想嫁给这什么闻家大公子吗?你们金家让蛾黛表姐嫁给他了,我阿姐怎么办呢?嗯?”
大管家这会儿不仅头皮发麻,人都麻了。
他娘的,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表少爷这么直接不给人留情面的人,这话问出来,叫他一个仆人怎么回答?
说不知道吧,别说表少爷不会相信,他自己都不相信。说知道吧,这就更有问题了好嘛!
一瞬间后背冷汗直流,额头鼻尖儿也冒出细密的汗珠,眼珠子乱转,愣是让金家最能干的大管家词穷了!
不是说表少爷和表小姐关系恶劣,水火不容,互相恨不得弄死对方吗?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私密又关怀备至的问题啊?
谁来救救他!
显然没人能救他了。不仅没人来救他,还有个魔鬼一样的表少爷继续折磨他。
“我想就凭我阿姐那脑子,她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别说只短短相处过几天的我能猜出来,你们金家上上下下就没人不知道的吧?”
道维手指敲得桌子哒哒作响,原本不大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内显得十分清脆,一下下像是敲在大管家心坎儿上,让他一颗老心肝儿忍不住跟着一颤一颤的。
“你们都知道她的心意,还选择无视她的存在,让蛾黛表姐和闻家大公子成婚,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件事里我阿姐本就不占理,立不住跟脚,说严重点是她不自爱,金家如何处置,外人都说不出一个反对的字来。
可你们在做了这些后,还能当做无事发生,特意让人给我送喜帖来,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我?故意挑衅我?嗯?”
道维眉头一挑,面上含笑,一股无形的压力却悄然压得大管家抬不起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大管家心里苦啊,来之前大老爷二老爷对他好一番嘱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无论如何要请这位表少爷务必去金平城走一趟,让外界知道他们金家大老爷虽然倒了,但还有一门有力的姻亲!不是谁都能骑在头上撒野的!
同时,这也是亲家闻家的意思。
闻家大少爷闻展鸿今年才十九岁,已经是进士出身,又赶上了好时候,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已经在翰林院当差半年有余。
闻家之前隐隐有推掉这门婚事的意思,原本大老爷在刑部当差,闻家便已经瞧不上金家的门第,何况大老爷辞官回乡了呢?
可峰回路转,闻家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几个月前主动上门提了与自家小姐的婚事,依照闻家的说法,是闻家三老爷想扩大生意,在归临城拓展一条专属于他们闻家的商路。这里面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东西太多,上头没有一个可靠的靠山的话,很容易被人黑吃黑,得不偿失。
闻家辗转打听到表少爷的存在,尤其是表少爷养父周将军在归临城的地位,才有了两家这门婚事的继续。
金闻两家的联姻,说到底看中的还是道维这个表少爷在其中能发挥的作用。
大管家再见多识广,也不过是个商人之家的管家而已,在浑身煞气,整日在草原上杀人如砍瓜切菜的道维跟前,根本就不够看,很快便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抖落了个干净。
后知后觉察觉自己说了什么的大管家,跪在地上发出生不如死的叹息。
道维听的津津有味,就跟听街上话本子故事似的,尽管说书先生讲的处处都是漏洞,却仍有吸引人继续听下去的魅力。
金闻两家的这门婚事,在道维看来也是如此,忍着想笑的冲动听完,瞧着想一头碰死的大管家,扶着膝盖蹲在他对面,认真问了一个打从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既然闻家看中的是我这条人脉,闻家大公子干嘛不直接娶我阿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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