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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尔很郁闷。他是俺答兄长衮必里克的第八个儿子,以骁勇善战闻名草原,也因为骁勇之名,被任命为守卫成吉思汗陵的‘达尔哈特’……就是守卫太庙的‘神圣者’。
成吉思汗的陵寝在套内的伊金霍洛,在蒙古人退出河套的年代,曾经长期荒芜废弃。但自从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恢复黄金家族的荣耀后,成吉思汗的陵寝自然被重新修葺,不仅恢复了供奉,每年春天,各部落首领还会齐聚伊金霍洛,按照祖制祭奠这位伟大的先祖。
而平时,这处蒙古人的皇陵,就由阿穆尔部负责守卫和打理。虽然这在所有蒙古人眼里,都是无上的荣耀,阿穆尔自己提起来,也是一脸自豪,然而困守一地日子久了,整个人都要长毛了。难得有个机会,可以用挑选守陵勇士的名义,每年痛快地耍乐一次,却又被坏消息搅了兴致。
当他那个钟金侄女儿的侍女,前来禀报明军入侵时,阿穆尔只当是小孩子胡闹,命人把她俩赶出去。两个女孩子心急如焚之事,看到了朵儿的那个心上人阿不台,阿不台虽然也不太相信,但不忍心爱的女孩焦急如焚,还是带着几个手下,快马加鞭往南去了一趟。
结果半路碰上了明军斥候,双方短兵相接,各有损伤,阿不台终于知道事态严重了,赶紧返回禀报阿穆尔。看到阿不台身上的箭伤,阿穆尔这才相信确实有明军入侵。于是一面命人向诸位兄弟发出警报,一面召集在场的勇士,呼啸着向南而来,准备趁着明军立足未稳,狠狠地咬他们一口,也可借机摸清敌人的虚实。
伊金霍洛紧挨着边墙,阿穆尔很快率众到了距离明军二十里的地方,还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就见远处烟尘滚滚,有明军骑兵从左中右三路同时杀来。
阿穆尔是想来占便宜的,万没想到明军会主动出击,不过他也是不怕的,在茫茫草原上,蒙古骑兵是无敌的!于是赶紧命令身边的传令手挥舞旗帜,让两个千夫长各自带兵抵挡左右来袭之敌,他则亲帅三千大军,迎击正面之敌。
按照几百年来的习惯战术,数十骑最精锐的蒙古骑兵脱阵而出,直奔明军而去,他们并不是去送死,而是要仗着娴熟的弓马骚扰对方,挑逗明军射箭,以判断对方的射程如何,为大部队确立包抄迂回、分进合击时的警戒线。
“不许开枪!”对面的两千明军正是李成梁亲帅的中军,他粗大的手指捏着一杆隆庆式线膛枪,压抑着举枪把那几只苍蝇拍死的**,下令将士们保持克制,只是冷静的派出小队游骑与对方缠斗。
李成梁的部队也不知是如何训练出来的,在骑射上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与蒙古骑兵缠斗良久,双方各有损伤,一时却分不出胜负。
这时候,李成梁的大军已经逼近,那些蒙古前哨只好丢下几具尸体撤退了。
日头偏西,双方三路骑兵,几乎在同时照面。
虽然没有测出对方火器的射程,阿穆尔也只能认为,对方是因为射程不够,所以不浪费弹药了。于是下令部下就地散开,正面骚扰,两翼包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蒙古骑兵是不会发起正面强攻的。他们用一边射箭一边后撤的战术,始终保持在对方弓箭的射程之外,而在奔驰中,火枪是无法射击的。这样一从远距离攻击敌人,二持续不断的攻击敌人,三不给敌人还手的机会。在这种攻击下不论敌人的精神和装甲多么坚强,彻底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待到那时,两翼包抄到位的骑兵就会掩杀上来,完成一场屠杀。
这正是蒙古铁骑当年横扫欧亚大陆的无敌战术,早就浸在每一个蒙古人的骨头里了。
然而今天,他们却要得到一个教训……老观念是会过时的。
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过之后,李成梁的部队呈分散队形开始冲锋,这时蒙古人才发现,对手的兵器与以往不同……只见明军将一个不到二尺长的粗铁管夹在腋下,转眼便冲到了五十丈的距离。来不及细想,蒙古骑兵们纷纷张弓搭箭,他们各个都是神射手,哪怕是骑在马上,也可以在三十丈的距离射出致命的箭矢。
然而在双方距离四十丈的时候,明军腋下的粗铁管突然一齐发火,密集的轰鸣声中,弹丸飞射而出,便有一片蒙古骑兵惨叫着坠马。
“稳住,稳住!”看到部下惊慌失措的样子,身处后军的阿穆尔大声吼叫道:“他们只能发射一次!”
仿佛要回应他一般,那些分明已经发射完一次的枪管中,竟又一次轰鸣的射出弹丸,阵阵白烟中,又是一片蒙古骑兵惨叫着坠马。
阿穆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明军的新式武器,竟然可以二连发,不,是三连发!
响过两次的枪管再次轰鸣,第三次的逼近射击,彻底击垮了蒙古人的意志,纷纷策马落荒而逃,哪还顾得上回头射箭?只想着远离这些恐怖的连发火器。
阿穆尔有些呆滞了,长生天啊,这是预言中惩罚不敬者的魔鬼吗?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弹丸,击飞了他金光灿灿的头盔,也把他从马上直接掀翻下来。
他的护卫赶紧把他从地上捞起,搁在马背上,不管不顾的撤出战斗。
‘阿穆尔死了……’这是他的部下看到此景之后的第一反应,本身就被明军的火铳吓破了胆,这下彻底失去了斗志,尾随着那些护卫,狼狈逃窜而去。
收起那支打掉阿穆尔头盔的步枪,李成梁摇摇头,心说要是戚帅的话,这一枪肯定就要了这虏酋的命。这一闪念之后,他眯着眼睛看一下战场的情形,对身边的传令兵道:“放弃追击,合围两翼!”
呜呜的号角声响过之后,明军的中路分开左右,拦在了撤退中的蒙古人身后。眼看着要被明军包了饺子,蒙古人也红了眼,挥舞着马刀疯狂的冲上来,双方转眼便纠缠在了一起。厮杀声,马蹄声交织,鲜血顿时染红了草原。
纠缠中,不少蒙古人仗着高超的骑术,从纠缠中脱身而出,向远处逃去……蒙古人战事顺利时就进攻,不顺时就逃走,并不以此为耻。李成梁的部队也不管他们,只一心一意收拾逃不掉的。明军所持的兵器,竟然是方才的那种火铳,只是这次没有开火,而是手持着木柄,当作狼牙棒挥舞。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蒙古人的骑射本身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只能靠马刀和明军对抗,一短对上数长,吃了老大的亏。许多骑**湛的蒙古勇士,都被明军纵马合围,活活的用‘狼牙棒’拍死。
残阳如血,战场上渐渐安静下来,李成梁命人清点战果,共杀死敌人二百三十七人,俘虏一百二十人,自己一方只损失十数人。想了想,他命令将重伤的俘虏全都补刀,把杀敌人数提到了三百,只留下五六十名身体完好的俘虏,交给戚继光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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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战告捷,明军士气大振,对于客场作战的恐惧也大为减轻。刘显和姜应熊等人,也对李成梁刮目相看,却不是因为这场胜利,他们相信,换做自己的部下,手持着最新式的燧发‘三眼神铳’,也能打蒙古人个措手不及,漂亮赢下第一仗。他们高看李成梁的地方,是他没有被大胜冲昏头脑而贸然追击,要知道天色将晚,前途不明的情况下,很可能会被回过神来的对手杀个回马枪。到时候人家仗着熟悉地形,很可能会扳回这一局。
第一仗的要求,就是漂亮的大胜,头脑清醒的将领,是不会画蛇添足的。
戚继光即刻审问抓获的俘虏,得知了阿穆尔部落的确切方位后,即命姜应熊和戚继美两队大军立刻出击,去端阿穆尔的老窝。
刘显和姜应熊深表不解道:“天快黑了,连夜行军太危险了。”
“蒙古人也是这样想的,且李将军当时没有追击,他们就更不会想到,我们能起再大军而去。”戚继光望着两位老将道:“对方今夜陡遭新败,必然士气低落,不趁此时扩大战果,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好几回了。”
“成,你是主帅,当然听你的。”见李成梁杀得痛快吗,姜应熊早就心痒难耐,于是和戚继美各自点齐了兵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往东北方向摸去。
李成梁和刘显则留下来,护卫着终于整队完毕的大军连夜开拔,沿着乌兰木伦河往北行去。他们要趁着蒙古人集结起来之前,尽可能的多行军,争取及早抵达目的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姜应熊和戚继美带着手下连夜急行六十里,到了五更时分,斥候来报,八里以外,就是蒙古人的营地。
二位将军命令部下悉数下马,人衔枚、马勒口,蹑手蹑脚的步行走这最后一段,以恢复战马的体力。
就这样向前静悄悄行了三里,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将熄的营火。强压着激动的心情,姜应熊和戚继美暗令部下安静上马,不紧不慢的向前面的光亮处前进。
凌晨时分的天色已经发亮,再加上月色皎洁,草原上一望无际,能隐约看见前面蒙古人的毡帐。毡帐间燃有数处篝火,一眼望去,如星星点点。整个大军除了马蹄发出的声响外,一万士兵都人默不作声,紧咬着牙……他们都知道,能摸得越近,胜利的可能性就越大。
深秋的晨风冰冷彻骨,空气里竟是战前紧张的气息。远处的毡帐已经越来越清晰,有的士兵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起来。
忽然,营帐中传来蒙古人惊恐的叫喊声,显然他们终于被发现了。几乎是同时,姜应熊和戚继美举起手中兵刃,低喝一声:“杀!”戚继美更是放开缰绳,一马当先向前冲出。他的身后跟着响起了震耳的呐喊声:‘杀啊……’瞬间马蹄声鼎沸,呐喊声传遍四野。
虽然守夜的士兵发现了明军的踪迹,但大部分的蒙古人还在睡梦中,整个营地几乎不设防。当被惊醒的蒙古男子冲出营帐时,明军的铁骑已经杀到眼前,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斩于马下……
明军如饿虎一般,冲进了毫无防备的营地之中,蒙古人大惊失措,营地里一片混乱,马蹄声,呐喊声,厮杀声,妇孺叫喊声混杂成一片,彻底阵脚大乱。明军哪有不趁机疯狂砍杀的道理,到处是残肢断体、鲜血飞溅,士兵人人奋勇,誓要血洗此地!
短暂的惊慌之后,蒙古人开始组织反击。因为他们的营帐极为分散,所以尽管南边一角已经一败涂地,但其余方向还没遭到攻击。这次没有人再逃窜,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园,有他们的老婆孩子,牛马财产,男人们知道,自己一旦逃跑,这些全都会落在明军手中。知道自己是怎样对明国百姓的,他们就绝不能让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正在帐中养伤阿穆尔,也出现在了众将面前,他扯下头上渗血的纱布,露出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咆哮道:“保卫我们的女人和家园,把明军赶出去!”他也终于表现出‘达尔哈特’的真正水准,很快便组织起了一条防线,把明军死死挡在中线上,掩护女人和孩子向后撤退。
明军一夜奔袭,踹营成功,士气高涨无边,哪能看着胜利的果实在眼前溜走?
“七尺丈夫建功立业即在此刻,弟兄们,杀啊!”白盔银袍的戚继美,将马刺轻轻一碰,弹丸般疾驰而出。身先士卒,带着六百亲兵猛攻蒙古人的防线。
阿穆尔的骑兵虽少,但因为负有守卫祖陵之责,所以都是从各部落精选的蒙古勇士,个个精骑术,善劈刺,加之为了守卫家园,自然奋不顾身,死战不退。而戚家军训练多年,军纪严整,结阵冲杀、进退有制,杀得难分难解;就连姜应熊的部队,也都是和蒙古人苦大仇深,悍不畏死的榆林汉子,双方一经交手,便激战在一起。
这时候三眼铳早打完了,任何火器都派不上用场,只有用刀砍,用枪刺,用铳砸,用牙咬……一场迅猛的偷营,很快演变为白刃肉搏的血战!战场上的人个个血葫芦似的,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马刀和马刀相迸,火星四射。砍落的人头被人脚、马蹄踢得滚来滚去,汩汩的鲜血汪成一个一个的血潭,渐渐凝固、发紫。完全没了阵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用发型来分辨了……顶着阿福头的,是蒙古人,否则,便是明人。
这场肉搏战自黎明杀到天亮兀自毫不松懈。直到手下禀报,妇孺已经全都转移到安全地带,一个千夫长拉住杀红了眼的阿穆尔,大声道:“达尔哈特,为了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男人不能都死在这里!”说着一指远处道:“我们还有两千人马没有投入,对方却还有四千,也没有人来支援我们!这一仗我们输定了,你快带他们撤走,保护我们的族人啊!”说完便带着亲卫投入了战团,只留下最后的叮嘱声:“快走!”
阿穆尔受伤野兽般的大嚎一声,带着后军两千骑兵,撤出了战场。
剩下的蒙古人困兽犹斗,发了疯似的,向敌人挥刀拼杀,想为族人争取撤退的时间。无奈寡不敌众,被明军团团围住。姜应熊心疼部下伤亡太重,阻止了戚继美继续肉搏的意图,只让他带兵在外围结阵,不让对方突围。
姜应熊也不跟这些残兵游斗,把预备队悉数调上来,分成两队,前队用三眼铳猛轰时,后队装填弹药,等前队三发完毕撤下来后,后对再上去轰……蒙古兵被压制的死死的,根本冲不上来,一片片便倒在血泊中,彻底被打成了筛子,也彻底被打没了斗志,能跑都开始死命的逃窜,跑不了的干脆扔掉兵器,下马跪地投降。
一顿饭功夫以后,战斗便结束了。战后清点,明军阵亡一千三百余人,重伤也差不多这个数。明军的伤亡尚且如此,被踹营的蒙古人更是尸横遍野,一个有八千男丁的大部落,只逃出三千多一些,其余将近五千人,悉数殁在这一战中。
戚继美浑身被创,银甲变成了红甲,此役他的部队杀敌最多,却也损伤最多,心疼地他眼圈都红了。姜应熊拍拍他胳膊,却爽朗笑道:“年轻人,放松点,这是不折不扣的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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