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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继光整个冬天大搞工程,大有把战场变工地,长期据守下去的架势,果然给蒙古人以强烈的心理暗示,好像明军已经打定主意,龟缩不出了一般。
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利用蒙军对明军粮草的必得之心,戚继光布下了个简单却巧妙的陷阱,最终在辣子湾一役,通过预先设伏,长途驱逐,使敌人精疲力竭,不战自败。最终不开一枪,不费一弹,便俘虏了万余蒙军,以及诺颜达拉的三个弟弟。加之追击途中毙命的千余人,以及夜间激战死伤的两千多,鄂尔多斯部最后的力量也几乎瓦解。
诺颜达拉父女俩,就在明军的辎重营中,目睹了两军激战,尸横遍野,然后一逃一追的的全过程。这种旁观族人由激战到溃败的滋味,绝对能让人彻底崩溃。如果不是明军始终没有放松监视,乌纳楚肯定忍不住放火,把脚下小山般的辎重给烧了。
当拜桑、布扬古、巴特被俘的消息传回来,乌纳楚面色惨白、垂首不语,诺颜达拉低叹一声道:“女儿啊,看到了吗?沈督师没有妄语,他要剿灭我们,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之前父女俩关于沈默主动伸出橄榄枝的争论,每次都以女儿坚持认为‘对方是因为打不赢,才会用怀柔的法子’而告终的。
但现实残酷的教育了骄傲的公主,自从明军入套作战以来,无论是遭遇战、突袭战、攻城战、阻击战,还是防御战……几乎以所有的方式完败蒙军,残忍的将草原民族的自信心彻底剥离。
其实这也没什么,草原民族性情开阔,不会因为在战场上被击败就陷入仇恨,反而会折服于击败他们的强者。但是乌纳楚一想到那张温和无害的俊脸,就恨得牙根痒痒,因为那更衬出自己的趾高气扬,着实可笑可怜……
‘这个汉人,简直太坏了,故意用这种法子羞辱我!’钟金紧紧攥着粉拳,恨不得把那个姓沈的捏死。
见女儿久久不语,诺颜达拉担心的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钟金摇摇头,轻咬着下唇道:“我只是在想,既然能用武力解决,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假惺惺呢?”
“女儿啊,沈督师不是假惺惺。”诺颜达拉叹息一声道:“而是大慈悲心,上天降此人为大明统帅,是汉人之福,也是我们蒙人的运气。”
“爹爹真丧气……”钟金别过头去,娇哼一声,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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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胜的消息传到榆林堡,沈默长长舒了口气,对王崇古道:“这个年,可以过安稳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口气还没松过来,便又被揪住了心。
这一次的麻烦,却不是来自西北,而是东南。刚刚上任不到三个月的苏松巡抚海瑞,又一次引起了轩然大波……
话说当今大明的重中之重有两个,外是定边平虏,内则是充足国用。在高拱和张居正看来,要充足国用,必须推行一条鞭法,把该收的税都收上来;而要推行一条鞭法,前提是重新丈量土地,以确定每户应缴纳的税额。
但自正德以来,大明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的田地集中到宗室勋贵、缙绅地主的名下,这些人仗着特权隐瞒田亩、偷税漏税,从中大肆渔利。朝廷想要推行清丈亩,还不跟要了他们命似的?自然会拼了老命抵制,因此在几地试行,都举步维艰,半途而废,甚至负责的官员还丢了官,局面陷入困顿。
在内阁会议上,张居正提出先攻克曲阜和松江两大顽固堡垒,借此打开局面,得到了高拱的首肯。然后就人选问题,高拱咨询了沈默,结果沈默推荐林润去了山东当巡抚,至于苏松巡抚,在沈默的暗示下,高拱给了赋闲在家的海瑞海刚峰。
任命一出,举朝哗然,无数人向海瑞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为什么羡慕他?因为这个官职的全称,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苏松等处’。这个职务实在太耀眼了,号称是给个总督都不换的天下第一抚!大明朝官职无数,肥差美差自然也无数,什么文选、武选、盐运、税使……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但和这个苏松巡抚比起来,简直就是皓月与萤火虫的区别。
简单分析一下这个官职。第一,‘巡抚苏松等处’,其全称是‘巡抚苏松等十府一州’,当时称为十一府州,包括’应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安庆、池州、广德、宁国、徽州’。简而言之,就是除了凤阳巡抚所辖七府外的南直隶,是整个国家最富庶繁华之地,不仅是大明的粮米之仓,也是朝廷主要的财赋来源,占了全部赋税的七成。
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总理粮储’,并‘提督军务’,就是要保证上述地区以及福建、广东和西南地区,对北京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南方的粮食、布匹、丝绸、铁器以及其他物质,通过长江,通过运河,运往北京,运往北方边境,可以说是明朝的生命线。‘总理粮储’的基本职责,就是保证这条生命线的物质供应。
最后,在上述职务的前面,还挂着一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身份。这是封疆大吏都要挂的头衔,有了这个头衔,可以对辖区内的一切官员进行监管。尽管这个‘佥都御史’本身只是正四品,但由于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加上巡抚,这就是相当于正二品的职务了。
以区区举人出身,得到如此显要的官职,海瑞也是十分的兴奋,他能感受到朝廷和内阁,对自己的期望有多高。于是暗暗立下誓言,将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报效朝廷,完成自己的使命,不复诸位阁老的重托。
于是他领了任命书,收拾收拾东西,便马不停蹄,豪气干云的南下赴任了。
中国有句成语叫‘先声夺人’,又叫‘先声夺人之气’,这个词用来形容海瑞这次赴任,简直再贴切不过了……他人还在半路上,上任的消息已经传到苏松,歌舞升平的人间天堂,登时就炸开了锅。
人的名树的影,海阎王的凶名太盛了,由于对他发自内心的恐惧,那些平日里贪赃枉法、好事不干的大小官吏,估摸着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实在惹不起,那只有躲了。于是来不及向朝廷写辞职报告,就自己卷着铺盖、带着搜刮来的财产跑路了……唯恐慢一步,被海瑞堵在衙门里。
这些外籍官员可以卷铺盖走人,但那些平日作威作福、摆阔比富的乡绅富豪走不了,只能赶紧收敛行迹了,再也不敢去那些高档**,更不敢携奴带婢,招摇过市,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自己闺女还大家闺秀……原先他们总喜欢把自家的大门漆成朱红,既是喜庆,又意味着发达。现在忙不迭赶紧把朱红大门漆成黑色,力求低调再低调,决不能让海阎王给盯上。
实在没办法要出门,也不敢穿那些昂贵的华服了,都改成布衣麻衫,恨不得再打上些补丁,假扮丐帮长老。和人见面,原先是不出三句话就开始比阔,但现在听别人说自己家有钱,比骂他八代祖宗还难受。
甚至连不受他管辖的南京城也震动了,南京镇守太监马全,按制应该坐四抬官轿。但他仗着曾是两朝大内总管,平日里威风凛凛,出入都是八抬大轿,听说海瑞要来,不但将轿子的规格降低,连跟班的仆役也减去大半,唯恐出南京时不注意,被海瑞给办了。
全国闻名的浮华奢靡之地,竟因为他一人的到来,硬生生改变了审美风尚,不得不说,海大人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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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等海大人来到苏州时,他惊奇的发现,这座全国闻名的首富之城,竟然满街没一个穿绸缎衣服的,似乎比他当年离开时,还要倒退几百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海瑞憋着一肚子疑问,终于在进入衙门后,请特意留下来等他的前任巡抚归有光释疑。
看着他一脸的狐疑,归有光暗自苦笑:‘得了,这位还以为是我把苏州治得面目全非了呢。’便叹口气道:“三岁孩子没了娘,说来话长……咱们还是边吃边聊吧。”在海瑞开口拒绝之前,他先解释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欢应酬,只有咱们俩,而且是我自己掏钱治得席面,不用官府开销。”
听他这么说,海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挤出一丝笑道:“我吃就是。”
“本该如此。”见海瑞给面子,归有光大喜过望,赶紧拉着他进去,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进去正厅,看到里面阔气的摆设,海瑞皱皱眉没有说话,再看看酒席,也是极为奢侈,许多菜连他这个在苏州为官多年的,都叫不上名。海瑞动动嘴唇,又忍下了。
与归有光东西昭穆而坐,他才叹口气道:“震川兄,你不该如此破费。”
归有光一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反应,一边斟酒一边赞许道:“看来多年不见,刚峰兄确实变了。”说着笑眯了眼道:“我还以为,你见了这酒席,会掉头就走呢。”
“呵呵……”海瑞摸着已经有银丝的胡须道:“经过这么多事儿,我要是还不能容物,那才叫稀奇。”
“我还以为,”归有光笑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变呢。”
“当容则容。”海瑞面色一正道:“既然你已经明言在先,是用自己的钱请我吃饭,我就不该像以前那样,只顾自己的感受,不过请你下不为例。”
“好,听你的。”归有光闻言老怀甚慰,端起酒盅道:“来,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海瑞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归有光要给他续酒,他却伸手挡住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归有光想一想,才意识到是什么问题,便搁下酒壶,笑吟吟道:“不瞒刚峰兄说,苏松之富,已经到了空前的地步,像今日这桌酒席,不过是寻常百姓宴客时的标准。
“那为何我满眼所见,”海瑞沉声问道:“是那么的寒酸萧条呢?”
“还不是因为你。”归有光苦笑一声道。
“此话怎讲?”海瑞面色不大好看。
“前段时间,这里的官员一听你要来,那真是惶惶不可终日。说得难听点,你上任的消息,不啻于一道催命符呐。许多自感不那么干净的官员,来不及请调,竟弃官而去,也不和你打照面。满城富豪大户的朱漆大门,一夜之间统统改漆成黑色。更可乐的是,他们上街再也不敢骑马坐轿,而是老老实实步行,还穿上了下等奴仆的衣裳。”归有光啧啧称奇道:“更可乐的是,苏州城里的高档青楼一夜间悉数关门,那些名妓全都跑到浙江去讨生活了……所以你的感觉一点不差,苏州城确实一夜之间,回到了洪武年间。”
“哈哈哈……”海瑞闻言哈哈大笑道:“以为这样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吗?”说着冷笑一声道:“明天我就张榜周知,鼓励苏松的百姓前来伸冤告状,我要免费替他们向土豪劣绅讨回公道!”
“这样是不是太激进了?”归有光闻言面色微变道:“苏松一带可不比别处,这里是全国的赋税重地,且大批官员在这里闲居,又多是豪强之家,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不要轻启事端的好。”
“没有时间了。”海瑞对归有光是很信任的,便不讳言道:“我就是要捅一捅这个马蜂窝,不把这帮劣绅的气焰打下去,如何完成朝廷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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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还是过了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