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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宋的腾飞,离不开淘金的大潮。
由于大量淘金者的到来,吕宋的人口急剧增长,衣、食、住等生活物资供应陡然紧张。尤其是最初的一年里,所需消费品急剧攀升,在短短数月之内物价飞升数倍,其中最基本的米面油盐,以及淘金者须臾不能离开的烈酒香烟,价格竟然上涨二十倍。
这让很多本打算放弃庄园,加入淘金者行业的农场主改变了主意。因为他们仓库里的存粮被抢购一空,甚至连地里还泛青的庄稼,都被以高于原先十倍的价格预定。而且只要淘金热一日不退,收入就永远稳定而丰厚。这样一来,谁也舍不得自己投入无限心血的庄园了。
在此之前,虽然南洋公司耗费巨资建造数以千计的种植园,也早就进入了丰收期,然而孤悬海外的地理位置,使其出产的作物销路始终不畅……种植园经济虽然也是靠地吃饭,但它与不依靠市场,以自给自足为目的小农经济完全不同,它的生产目的是通过出售农产品获得利润。其规模化、单一化的种植,只会生产出远超所需,甚至并非所需的大量农产品,必须依靠市场来消化。南洋公司尽管尽心竭力为其开拓市场,但居高不下的运输费用,使欧洲甚至本土江浙一带的商人望而却步,所以积压状况十分严重。
然而为了保护庄园主们的积极性,南洋公司还是斥巨资收购……幸好其母公司汇联号伸出援手,愿意提供长期无息贷款。当然,汇联号毕竟跟南洋公司不是一回事儿,它必须要向自己的储户负责,作为对价,他们从南洋公司手中取得了吕宋金融业的垄断权。
当吕宋的淘金热潮爆发后,人们才看明白,原来南洋公司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之前他们之所以不种植大陆紧缺的桑园和棉田,而是一味的种植水稻、甘蔗、烟草,就是为了今日突然暴增的需求量做准备。如今所有的库存都被淘金者们的金沙代替,南洋公司又大赚了一笔。
但赚钱不是南洋公司的目的,否则他们大可封起金山自己挖,肯定比现在赚得多,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将吕宋变成真正的领土。就像他们全力支持民众垦殖一样,他们也会给予淘金者不惜代价的支持。
当淘金者越来越多,超过本地的供给能力,继而又出现物资短缺时,南洋公司又想方设法调剂和统筹物资,甚至停掉了所有的海上生意,命令庞大的船队从国内、从中南半岛,从印度进口了大量的生活必需品,保证了淘金者们不至于两袖黄金,却饿死他乡。
而淘金者们也给予了南洋公司丰厚的回报,他们不仅将三成收入上缴,而且还会豪爽的购买各种消费品。当然获益的不止南洋公司,意识到将有无限商机来临的海商们,同样千分百家的搜寻货源运到吕宋,出售给当地的商人,再由当地商人运送到矿区所在的城镇。
不止是销售业,服务性行业也大量的涌入。因为劳力短缺,那些不能直接淘金的妇女,成了服务业的主力,她们为淘金者们洗衣做饭,开设酒馆戏院……以及淘金者们最不可缺的赌场青楼。那些淘金者甚至会把所有收入花的精光,然后再返回矿山去淘金。如此周而往复,淘金者们的收入,便在天价服务中悄悄转移到商人们手中。
在那个年月里,只要能靠上淘金者,就没有不赚钱的买卖,这使得城镇地价飞升,原先一块只需要三十金元的地皮,涨到了八千金元,就这还有价无市……金元,并不是黄金铸就的金币,而是由汇联号签发并承兑的汇票。
前面说过,所有的淘金者都将金沙存入汇联号,然后得到一张必须本人支取的存单。但淘金者们还需要花钱,若是再从汇联号提取黄金,就太麻烦了。而且汇联号告诉他们金属会磨损,不如用我们的金票吧。金票与存单不同,它可以在任何一家汇联号提出等额的黄金,而且认票不认人,完全可以当钱花。
这个概念淘金客们并不陌生,因为国内的有钱人,使用银票已经很多年了。之所以在吕宋不叫银票而叫金票,一方面听着更气派,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吕宋没人要银子。
纸币之外,为了满足淘金客们的日常消费以及虚荣心,汇联号还铸造了名叫金元的金币,每一金元含有一钱黄金。为了防止有人故意切割磨损,每一枚金元都有精美的图案和花纹,一经推出便深受淘金客们的欢迎。但一金元毕竟还是价值太大,汇联号又很快推出了辅币单位,银角和铜分。一金元等于十银角,等于一千铜分,建立起完整的货币体系,悄然完成了沈默交代的实验。
如今在吕宋已经很少能听到,几两金子、银子,几个铜板的说法,取而代之的是多少元、多少角,多少分。尽管不知道这种变化的意义所在,但人们已经完全适应这种变化,并享受它带来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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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显著影响,是城镇的崛起。这又是南洋公司的妙笔,在最初选定矿点的时候,他们不只是考虑到矿藏的富集程度,同时也对其地理位置进行了考量,那些交通便利的、滨海的、或者位于农业区附近的矿点被优先选择。在采金初期,这样做的好处并不明显,人们觉着最多就是生活方便一点而已。但当到了万历六年以后,黄金产量下降后,这样做的好处才凸显出来。
在万历六年以前,吕宋的金矿业主要是浅层采金。由淘金者自发的,利用简陋的机械,甚至只用个脸盆,就能进行采掘。这种跟白捡差不多的表层金沙,数量虽然庞大,但禁不住几十万淘金者的疯狂采集,不到八年时间,产量便开始下降。感受最直观的,自然是那些采金者,原先他们最不济,一个月能采到将近一斤金子,然而从万历五年开始,最低数字被不断刷新,到了最后,纯用手工,甚至连每月连一两都保证不了。
许多人认为金矿的狂欢到此结束,开始另谋出路。令那些断言淘金热一过,吕宋就会完蛋的人惊掉眼镜的是,九成以上的淘金者,在衣锦还乡后,又带着家人回到了吕宋,在这里购置田产住宅,打算长住下去。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八年时间足够淘金者们,了解吕宋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们知道并相信了,在这里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官府不会强行征收自己用命换来的财产。
他们知道并相信了,在这里一切都要以法律说话,因为八年来,这里的两大权力机构,南洋公司和吕宋总督府,对于颁行的法规条文,从来都是严格遵守的。如果不违法,民众几乎感受不到强权的存在。
他们知道并相信了,自己可以在这里拥有在国内想都不敢想的肥沃土地,过上富裕安乐的生活……而且经过这些年的建设,吕宋的城镇已经成熟,百货应有尽有,享受不比国内差。而且别看山路崎岖难行,但从城镇的港口乘坐客船,可以安全快捷的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自由、安全与富足,对这些习惯了这些的人们来说,就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
当然也毋庸讳言,最让人们对吕宋希望满满的,还是矿业的美好前景——谁都知道,浅层金沙只能算是金矿的九牛一毛,真正的宝藏,在深埋地下的矿脉中。只是深层开发需要更多的设备和更复杂的技术,这是淘金者个人或群体所无能为力的。
这时南洋公司出面成立了吕宋矿业集团,并在各矿区成立单独的公司,以雄厚的资本购置装备、火药和机器,组织强大的人力物力进行深层挖掘。当然南洋公司也不是独乐乐,他们面向矿工出售股票,激发出他们的工作热情。
随着深层挖掘的展开,吕宋的金产量很快恢复最高水平,并攀升至原先的两倍。而且还有大量的银、铜等贵金属被发掘出来,采矿业成了吕宋的龙头产业……就发展速度和创造价值而言,难有哪个生产部门能和由采金热带动起来的这个行业相匹敌或媲美。
虽然时间不长,采矿业的强大魔力,已经显现出来。它使得社会财富增长迅速,不仅使吕宋的社会面貌发生变化,而且为其他产业的发展积累和提供了资金,如木材加工、机械制造、冶金铸造等等产业,都受其带动蓬勃发展起来。还有交通运输业,一个连接全岛的交通网已经形成,连山区都开凿出了道路,尽管不那么舒适。
同时,这一劳动密集、又能长久持续的产业,为持续发展的农业和畜牧业提供了稳定的市场。吕宋的耕地是隆庆五年时的五倍,使本岛的粮食供应从供不应求,变为绰绰有余,如果没了这么多人消耗,对种植园的打击是致命的。
所以说,如何拔高采矿业对吕宋的意义都为过。不过沈默这次到矿区来,却不是为了看采矿……对着这种黑洞洞的矿井,他一个外行啥也看不出来,还不如去审阅矿业公司的账册呢。也不是想了解矿工的辛苦工作……这些收入比国内同行高二十倍的家伙,苦点累点也是应该的。
他的目地,是看一看那样让他魂牵梦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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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小半天的颠簸,下午时分,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富源金矿。
矿区重地,都是由安保部队把守的,这也是沈默要和郑若曾一起来的原因。否则自己带着卫队往里闯,发生火并的话就太悲喜剧了。
有郑若曾带着就不一样了,听说总裁大人亲临,矿上的总管赶紧出迎。沈默和沈京都不想多事,郑若曾便只是含糊的介绍道,这两位是公司的股东。那总管一听自然诚惶诚恐。带他们到矿场的办公房歇了歇脚,时间还早也没法吃饭,但茶水点心水果摆了一桌。
郑若曾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但当着沈默的面,又不好摆那个,只好尽量和颜悦色道:“不用忙活了,二位东家这次来,主要是看看矿上的情况。”说着有些别扭的笑笑道:“他们对那台大家伙很感兴趣。”
“好,好。”那总管受宠若惊道:“待二位东家和总裁大人休息过来,小得就带你们去看看。”
“我休息好了。”这几个月的旅行下来,沈默的肤色变黑了,人也瘦了不少,但精气神明显好了很多,看起来比原先当首辅的时候,竟要年轻不少。
“我也不累。”沈京早就练成了铁人,否则吕宋哪有几年?他也站起来道:“咱们出去转转吧。”
“你们真不体谅老人家。”郑若曾六十多的人了,哪能跟两个五十不到的家伙比,苦笑着缓缓站起来。
一行人穿过围墙,便来到矿场。当然矿场的环境绝对称不上悦目。主体部分是一个深斗状的巨大的矿坑,没有被挖到的山体上,也光秃秃的几乎看不到植被,在周边浓翠环绕的群山反衬下,愈加显得丑陋。矿坑有如梯田,但其实是螺旋状的,矿工们在那些‘梯田’上,用镐头叮叮当当的挖掘着,然后用缆车,将挖出来的土石吊上去。由上面的工人分拣出矿石,然后将土石运走。
沈默对这个世界最满意的,就是未遭破坏的生态环境,现在却看到因为自己的主导,而破坏了这里的明山秀水,心情自然不会好,但他也知道,人类要发展,就必须先破坏环境,先破坏后治理是不可避免的。当然他费尽辛苦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这光秃秃的矿坑,而是想看看,那样导致方圆数里树木不生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