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如月跟着那班人来到庙门外,侍卫抱着男孩停在一株古槐下。如月不等人家相请,径自上前去看症状,侍卫要拦却被那丫鬟阻止了。如月让侍卫把男孩放在地上躺好,她回忆着当年中医给他们教的法子以指代针,揉压双侧合谷、内关、风池、天突、膻中等穴位,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明白,柔声道:“小哥儿你别着急,没事的,放松些,一会儿就好了。你呀不过是吸了不干净的空气引起的急性哮喘,咱们已经出来了这就要好了。试着咽口水,像我这样。”说着她做了个示范,那男孩尽量跟着做,但显然很难,如月继续让他放松,掰开他握紧的手,展平轻轻握了握,又继续按摩穴道,“你做的很好啦,马上就要好了,放松,对,很好,你若是紧张氧的消耗量会增加,放松了就会感到轻松了。”过了不知多久,如月见他终于平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抬头对那丫鬟笑了笑。此时她才发现众人都低头肃容,有的竟还在发抖,那男孩忽然对她身后笑了,强撑身子起来道:“姑姑。”
如月唬了一大跳,起身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旗装女子正站在自己身后,脸色煞白,直到此时她才上前搂住那男孩,眼里含泪却强忍着,心痛道:“你还笑的出!差点出大事!为什么乱跑着玩!不是让你听碧玺的话去厢房休息的吗?!出了事儿让我怎么向你阿玛交待。早知就不带你出来了。还难受吗?大夫马上就来了。”
男孩扶着那女子,跳了两下道:“没事啦,姑姑你快别着急。这位姐姐真有本事,你是女子,女子也能当大夫吗?”
如月已打量了那女子好一会儿了。但见她十**的年纪,姿容清秀,未着水粉,阳光下如月看到她的眉毛可能太淡,完全是用眉笔画出来的,唇色却有些发紫,不知是冷的还是天生如此。她梳着小两把头,只戴了朵红色的宫花。耳上扎了三个耳洞,具戴着耳饰,离得近能看到她青莲色羽纱出风毛斗篷下穿着红色的氅衣,领子上围着灰色大貂鼠风领。当这女子看过来时,如月的心里竟打了个突,这么年轻的女人居然有一双锐利而世故的眼神,虽然还有泪可如月却没有一点觉得软弱可怜。
“这位姑娘。多谢你出手相助,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女子说话时有着自然流露出来的上位者的气质,隐隐有傲慢却不突兀,似乎本该如此。她身后两个丫鬟怕她累着似地上前扶着女子的手臂,女子自然的搭着,如月看到她手上的甲套发着金属的光泽。这女子定出自京师名门。也不知是谁家的夫人,此刻如月不敢莽撞,端正了神色行了礼,才道:“小女子姓琅。”
那女子似乎有些意外她回话的简短,踟蹰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如月,带着揣测意味道:“琅姑娘,似乎不是京师人?来京是探亲还是访友?”
如月有些意外她会这么问。也没多想就道:“我是江宁人,来京是随母亲探望朋友的。过几日就要回去了。”
“那么在京师可有亲戚?”
如月怔了怔,疑惑道:“没有。”
那女子似是松了口气,神色柔和了些,“还未问姑娘住在哪里。我好登门亲自答谢。”
如月听了忙摆手道:“这位夫人。不用了,只是顺手救人。您也谢过了,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吧。哦。对了。只是下回可不能让这位小公子再到空气不好的地方去了。特别是开了春,花粉是会影响到呼吸道的。”
女子显是听不懂她说的术语,也没问,只道:“我会留意的。是了,我听说姑娘家里是开医馆的?姑娘倒是受了真传呢。”
如月也不多解释,就势点头道:“嗯,我父亲是个大夫,也做药材生意,我多少知道些,这次也是巧,以前我见过这病症发作后紧急救治,要不然也是没法子的。”
女子淡淡笑了笑,“你过谦了。”说着她的眼神落到如月的手腕上,脸色顿时变了,她又仔细盯着看,突兀的问道:“姑娘真是第一次来京?”
如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戴着文先生送的佛珠,难道是师傅认识的故人?可年纪不太像啊,她回道:“正是。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女子掩饰了神色道:“啊,没什么,只见你戴的佛珠很眼熟便以为……算了,可能是我瞧错了。”
如月心思飞转,直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论对文先生还是眼前的女子自己都不了解,若是意外的卷进什么恩怨是非里岂不是大糟?于是故意随意道:“啊,这是我小时候母亲从庙里求来的,戴了有近十年了。庙里的东西都挺像的。”
女子听了一笑没再追问,又低头问了男孩许多话,都是身体如何,感觉怎样的话。如月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她突然看到宝络和琅小山站在侍卫圈之外,焦急的看着自己,她便对他们点点头,眼神告诉他们说没事。
好在很快大夫就来了,那大夫一见女子行了跪礼,拘谨道:“见过福晋。”
女子道:“行了,快来看看哥儿怎样了。”
大夫过去又是号脉又是观色,最终得出了无事的结论,又嘱咐了些和如月说的相似的话,那女子又看了如月一眼,挥手让大夫退下了。
叫碧玺的丫鬟上前来对女子耳语了几句,后者冷冷的看向了方才要赶走如月的妇人,那妇人见状低下抬头不敢与其对视,女子却没再看她,温柔的对男孩道:“你还不快快谢过救命恩人。”
男孩嘻嘻笑着对如月抱拳道:“谢谢琅姐姐救命之恩。”
见男孩叫人家姐姐极是顺口,女子好气好笑道:“你呀,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油嘴滑舌。这会回去定让你阿玛好好罚你在家呆着练定性。”
男孩立即苦着脸求道:“我喜欢姑姑,就要待在姑姑家嘛,而且我也喜欢小弟弟,每天都要求菩萨保佑小弟弟健健康康。”
女子听他这么说脸色微凝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对如月道:“我今日是来寺里祈福的,也没多带银两,这东西你收着,算是我的心意,日后定当厚报。”她见如月想要推辞,便接着道:“我知道姑娘秉着治病救人之心才出的援手,并不是图利。只是救了人就是救了人,人命大于天,就当成全我的感激之情吧。”
说着她解下荷包看了碧玺一眼,那个丫鬟上前接过来又双手奉上,见那女子已然这样说了,如月也不矫情,接过来道:“多谢。这东西我收了,可是厚报就不必了。若无事,小女子这就告退了。”
那女子似是略有吃惊,碧玺也似很讶异似地看着她,不过最终女子并没说什么而是点头道:“好(97章节)。但愿有缘再见。”
如月对她点点头又对那男孩笑了笑,迎着宝络小山所在走了去。
女子见三人远去方携了男孩的手向马车走去,后面一众人小意的跟着,她不顾男孩的反对,坚持让人送他回了。待车走后,她突然问道:“爷还在柏姜寺吗?今儿何时回宫?”
碧玺道:“回福晋,苏培盛遣贾进禄回话说贝勒爷今儿还待在寺里和性音大师论佛。怕是要晚了。”
女子叹了口气,又道:“那个姑娘,你让人随着去了吗?”
碧玺道:“遣了王侍卫跟着去了。您,不放心?”
女子淡笑道:“这琅姑娘来的未免太巧了些,咱家爷从来都是个多心的,我可不想在这时出什么岔子,虽然看着没问题,不过跟去看看也好安心。再者……”她犹豫道:“姓琅,还有那串珠子……不得不小心些。”
碧玺点头道:“福晋说的是。只可恨昭平家的,怕是没安好心。”
女子道:“这个我省的,回头自会让人治了她,今儿实在是悬,要是真出了事……阿弥陀佛,明儿我还是得回去一趟,若爷问起,你就如实说了。”
碧玺应了。女子幽幽叹道:“真是多事之冬啊。”说着她已来到自家马车前,马夫跪在地上,女子手搭在碧玺的肩上,脚踩着那车夫的背上到了车上。暮色中数辆马车渐行渐远。
若是如月此刻在这里听到上面的对话,她一定会尖叫起来,激动的恨不得去让人家签名留念,又会去感叹这是多么熟悉的清穿小说中定会出现的巧遇啊,遇见必不会寻常,果然如是!因为这女子正是乌喇那拉氏,四阿哥胤禛的嫡妻,未来的孝敬宪皇后!当然,当她知道这些事时已是很久之后了。
如月三人在回客栈的路上,宝络一个劲儿的抱怨自家姑娘胆大包天,怎么就揽了这么大的事儿,万一得罪了京里的贵人可怎生是好(98章节)。如月心里也后悔,面上却嘻嘻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琅小山暗思姑娘这手急救之法也不知和谁学的,回想这几日小主子总有惊人之语和惊人之举,他虽有疑心却不曾问一句。待到了客栈,如月刚下了马车,就见大门另一边一个男子正欲上车,琅玉和琅东临均在相送。匆匆一瞥她看到那是个中年男人,着官服,生的甚是轩昂高大,半张侧脸可见到高挺的鼻子,大约是个帅叔。很快那人就上了车,奔内城方向而去了。如月心道莫不是这就是‘那个人’?过去一问果然如是!
原来是刘文姜开的药甚是有效,他家的女儿吃了后很有起色,人家是来上门道谢的,如月黑线的看着一屋子的礼盒,捡着一个打开来看是胭脂水粉,再打开一个是绫罗绸缎,她禁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甄氏淡定的看了女儿一眼,喝着茶不理她。如月跑过去,揽着甄氏的肩伏在她耳边悄声道:“送礼都送上门来了,看来人家对你很有好感嘛。方才我也看着了,长的很是不错,可是他是几品官儿呀。配不配的上我们这个大财主呢?”
甄氏放下茶回手就戳了她的额头一下,“还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我生生对着他两个时辰!人家来道谢,我又不能赶他走,眼见着天就黑了,我一个寡妇和个男子相处这么久像个什么样子嘛!”
如月揉着头嘟哝道:“口是心非!我看你挺高兴的嘛,再说不是还有琅管家和小东子在?”
甄氏的脸上也看不出是在气恼还是在笑。“说,你都干什么去了,怎么给弄回这么些玩意儿,都是什么呀,几个大包的,可叫人怎么往回带?”
这会儿宝络拾掇好干货,进来正好听到甄氏的话,接话道:“太太。明儿我可不敢再陪姑娘上街了!”说着她便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听到如月居然敢去救人,唬的甄氏忍不住叱责道:“这可是人命,你好大的胆子!也不知从哪里看得野路数居然就敢动手救人!你可想过万一人死在你手里可怎么解释的清!听你们形容,那孩子和女子定是京师贵人,人家动一动手指就碾死你了。你这孩子!”
如月已经很后悔了,听她叱责只能讪讪的笑。直说再也不会了!忽然想到女子送的荷包,好奇之下拿出来打开,里面竟然放了好几粒珍珠,个个比龙眼略小些。
甄氏识货,拿起一枚仔细瞧着道:“这只怕不比宫里专用的东珠差呢,很贵重呀。也不知那位夫人是什么身份。”
如月胡乱说道:“太子妃吗?”
甄氏和宝络都吓了一跳。瞪着眼看她,如月见状改了口软软道:“那就是随便哪个皇子福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别那样看我!总之这事儿就算完了,你们别再说啦,我,我吃饭去呀。”
一夜无话,早上起来后,如月很困惑的发现自己又梦到傅山了。难道是受了甄氏桃花运的影响,潜意识里也想谈个恋爱?她苦笑着摇摇头,甄氏已经没有在床上了,不晓得做什么去了。如月见今日是个大晴天,忽然想起最重要的雍和宫。不,是雍王府。哦,也不是。这会儿似乎还没封王的,那是贝勒府?总之还没去朝拜过,如月打算今日到西直门那里去晃晃,看看四四的住所是个怎么样的。这么想着她也没叫宝络,自个儿换了衣服,坐在镜子前把头发梳了,正要去打水洗漱,就见甄氏推门进来,一张脸煞白,如月吓了一跳忙去扶,“怎么啦?”
甄氏似是没法说话,只是把手上的纸递给如月,如月接过来看了,纸上草草写了一行字:敬禀母亲大人:家宅和药铺遭劫,财产少有损失幸无人伤亡。还望速归。儿济兰上。
如月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懵了一会儿,又拿起纸来仔细分辨,果然是济兰的笔迹,抬头再看甄氏,但见她已然恢复常态,握紧了手,看着窗外,眼神灼灼。如月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沉声问道:“谁送来的?可靠吗?”
甄氏看了她一眼,居然笑了笑,“你竟还算镇定,不错。哦,是个叫七星的送来的,说是济兰的朋友,我却没见过。人就在外等着,说是要护送我们回江宁。我让小山去周旋一下,看看是否可靠。”
如月点头,道:“没说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只说是我们快到京师那会儿,济兰请人快马赶到的京师来报信。”
如月看着甄氏道:“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你可有方向?”
甄氏揉着眉心不吭声,如月也不再说话,宝络等人也得了消息,心里皆猜疑忐忑,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谁也不说话,都默默的做着回程的准备。这时,甄氏已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方冰心的,一封是留给那个人的,交给了店家又留了跑腿费,让他送信给何府,另一封则只说若那人还来就转交,若不来就烧了。
见甄氏如此安排,放到平日如月定会调侃一番,但她惦记家里的情形,哪里还会有这个心?也没情绪去问甄氏的私事,她并不能完全放心,有些事她是要向那个七星问清楚的。如月一出客栈就看到三驾马车,并不是自家原来的,车比寻常的宽大了许多,黑漆的车厢,八宝琉璃的顶,高大的骏马,她心里一突:看着还真眼熟啊,又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和随从说话。
如月看他虬髯宽脸,双目有神,手上积着厚厚的老茧,一副会家子的模样,又看了看那些车马,心里已有了定夺。她也不避嫌上前向那男子行了个礼,问道:“这位可是给我们传话的七星大哥?”
七星愣了愣,黑色的脸膛意外的红了,粗声道:“正是小的。姑娘有何指教。”
如月道:“不知您和龙渊大哥怎么称呼。”
七星打量了下如月忽然笑道:“您定是如月姑娘。龙渊是我兄弟。”
如月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追问,而是直接问道:“请问七星大哥,可知道我家现在如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星道:“我也不清楚,我在京师另有事要办,只是接到了我家爷的传令才来护送各位回去的。详情并不清楚。”
如月点头,心里暗道,果然如此,她也不再多话,只是郑重称了谢。七星的脸更红了也不再搭话,而是去帮着装行礼了。既然是顾云的人如月的心已经放下了大半,可另一半的心却仍提着,既是跟这位主儿沾上了关系,这事儿估计就小不了,遭劫?仅仅是遭劫吗?
回程的路上,甄氏果不其然的问起了七星的事,到了此时,如月也不隐瞒,说这人真的是济兰朋友的手下。甄氏便问那朋友是谁,如月只得说了实话。一听顾云之名,甄氏和宝络都愀然变色,那个杀人如麻的江湖人怎么肯帮济兰的忙?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家里遭劫的事儿和姓顾的有没有关系。甄氏连问了许多问题。如月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她先将重阳和揽月楼事件大约提了提,又暗示了文先生和顾云的交情,最后分析道:
“您看,这事儿到底和顾云有没有关系这可不好说,毕竟是哥哥先和那些人结了怨,人家出于道义相助也有可能的。其二,母亲您在生意上不也交恶了不少人,保不准是那些人使得手段。其三,也许真的只是遭劫,歹人谋财而已。一切都得到回了府才能知晓。”
甄氏定定的看着女儿道,恨声道:“你们瞒的我好苦,我的好女儿,你还真和你哥哥站在一条道儿上了,这么大的事竟不跟我说。你哥哥居然和江湖人有这么深的交情,他到底想干嘛,去做刀头舔血的买卖吗?若这事儿是那个顾云引来的,哼,你们就仔细自己的皮吧!”
如月也不怵,叹了口气道:“母亲,你也不能怪哥哥交友不慎,也不能怪我不说,想想你自己一年有几日能待在家里的,待在家里的时候又有几个时辰能和我们聊话的,还不是成日介儿的想自个儿的生意。哥哥那里你都费什么心了呢。他怎么想的你又知道多少,二哥的事你说是姨娘想不开,可哥哥的事你可曾想的开过?不是总怨他不走商道,不去挣钱吗?”
甄氏不言语,宝络却惊到不行,她没想到如月居然敢这么和母亲说话,更诡异的是甄氏居然没发飙?!
如月咳嗽了两声看了宝络一眼,后者立刻垂下眼。甄氏叹了口气幽幽道:“罢了,待回去再说。好在人都没事,到底是个怎样的情状也不知道,在这里瞎担心不是个事儿。真希望如麒哥儿说的不过是损失些钱财。”
大家都只能这么期盼了。回程这一路他们几乎是星夜兼程,中间还换了两次马,仅用了十天就赶回了江宁,抵达之时正是晨光初现,古老的石头城才苏醒过来,显得慵懒而幽深,马车路过药铺那条路时停了下来,如月从窗帘后看过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昔日热闹的临北的街道竟然全是残垣断瓦,被烧得面目全非!自家的店铺不用想也定是难逃厄运。她心底一凉回头看甄氏,甄氏的阴沉着脸,指甲把手掌都戳破了。
“……要下去看看吗?”
甄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她重新坐好,闭眼道:“回府!”
甄氏率众回府,本想请七星等人休息。七星却拒绝了,说要回去复命。甄氏也不留他,只说改日定当登门谢过,待那干人去了,她也不讲规矩,只管带了人就往内宅而去。行到二门,郑嬷嬷携着珍珠以及众丫鬟已经候着了。一见甄氏。郑嬷嬷就给她跪下,哭道:
“太太,老奴没有将家看好,罪该万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