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九一听就愣了,她压低声音道:“姑娘小声。莫要惊动了太太。大爷的事儿,您知道了?”
如月心里一咯噔追问道:“你快说!”
鸦九苦笑道:“您又套奴婢的话了。”她凑近过来小声道:“昨儿无意中奴婢见到大爷背上和肩上都有伤。吓人一跳!”
如月啊了一声,急道:“严重吗?你问他怎么了么?”
鸦九叹道:“大爷是怎么样的人姑娘您能不晓得,即使奴婢问了怕也是没回答的,而且奴婢瞧那伤都是已然快好了,用不着再敷药,所以便装作不知。只是忍不住担心,您既然知道了不如……”
如月拍拍她的手道:“好,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先别给太太说,等我问清楚了。”
济兰怎么受的伤是如月非常关心的,可是若济兰不肯说随便说个围猎出了意外之类的,能怎么办。就像上次江宁烧宅当夜定是出了事,可到了现在济兰也没多说半个字。她左思右想发现除了直接问没别的办法了,于是夜里她径自就到济兰屋里请他喝自酿葡萄酒,如月见他接酒举杯的样子果然像是受了伤,不禁懊悔昨日发花痴居然没发现异常。
“哥,你在木兰秋狝时做十三爷的护卫,这差事可是不好做?”
济兰尝了尝酒,淡定的放下杯子,反问:“怎么说?”
“要不你怎么受了伤?伤的还不轻?”
济兰也不惊奇妹妹的话,他嗯了声,又吃了口酒,从容道:“确实是受了点伤,但去狩猎受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之前你也说过还有人死在围场的。”
“呸呸,真不吉利!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哥,我就想到了你不会说,不过你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托穆尓登额,她可是十三阿哥的福晋!替我去问十三阿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见妹妹炸毛的样子,济兰皱眉道:“我才外出了多长时间你就和人家成朋友了?”他见如月冷着脸瞪自己,便叹道:“你也别这样,其实没什么,就是……”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怎么表达才好,垂目思考了一下才道:“遇到点麻烦,不过还好,我能应付,十三爷也很照拂我。所以算得有惊无险吧。”
如月张了张口又闭上,幽怨的看着自家哥哥,被那眼神看着济兰无奈道,“不说清楚你定会难受,说了你又会害怕。其实真没事,就是在射猎上被人下了套子,肩膀被箭擦伤了,后来我留意便没问题了。”
“不会是太子吧?”如月小意问道。
济兰看着如月不说话,如月咬牙道:“果然!可你怎么知道是他?确定?”
济兰淡然道:“之后遇到他,他说了句算你命大,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不过后来因为我跟蒙古武士比武获胜,被万岁爷赏赐后就再也没出什么意外了。”
如月打量着济兰问道:“伤的怎么样,除了肩还有哪里?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济兰道:“就是皮外伤罢了,嗯,旧伤发作了一下。十三爷让太医来瞧过了,不碍事。”他笑了笑道:“五行苑果然高手如姜,竟然有那样厉害的神箭手,若不是师傅教的心法怕伤的就厉害了。”
如月起身过去从后面搂住他,济兰身子一僵,随后又放松下来叹气道:“你可是害怕了?”
如月嗯了声,闷声道:“我知你厉害,但是好汉难敌众拳,你在明敌在暗,何况你的敌人那么有势力,以后可怎么办呢?”
济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会留意的,我想他也是有忌讳的。”
如月又嗯了声:“那你也得小心其他人,万一被人买通了你身边的人,他们对你不利怎么办?”
济兰应道:“我晓得的。母亲那里……”
“放心,我不会说的,我也还有其他事儿要问你呢。”
如月重新坐好,沏上茶郑重的提了凌柱和甄氏的事儿,见济兰沉默,如月迟疑道:“你不同意?”
济兰吃了口茶道:“不是不同意,是你看上去忧心忡忡,在担心什么?”
如月怎么能说出真相,只得道:“老太太和他女儿都不同意,你说我能不担心么?”
济兰道:“若是因为这个,我想大可不必,以母亲的手段想必处理这样的事儿是没问题的。至于我的看法,早先也说过了,你应该还记得吧,倒是妹妹怎么变了?”
如月不好意思道:“我觉得他算好人吧,而且对母亲很痴情,所以……哎呀,你笑什么呀。我还没问你呢,你觉得乌姜姐姐怎么样呢?人家可是对你挺有好感的。”
济兰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道:“我妹子怎么成媒婆啦?”
如月冷哼道:“这是关心呀,什么像媒婆,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媒婆么?你还没说怎么想的呢!”
济兰微笑道:“无可奉告。”
说完便起身硬让她回房睡觉,气的如月一点没法子,结果没想到第二日乌姜就来了。
原来乌姜是听明辉说起济兰受伤的事儿心里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她又不好意思问,倒是扎琴主动问了如月,如月哪里有不明白的,她很轻松的说没事儿,一点点轻伤罢了,还大大的形容了济兰如何生龙活虎的模样。乌姜看着如月的手舞足蹈,微皱着眉道:
“三哥当时也在的,他说伤的挺厉害,要不怎么能坠马!若不是济兰身手了得及时脱身,再晚一点就会被后面跟过来的马踩着,而且那箭射的也蹊跷,竟然是没有编制的,故意为之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乌姜小意道:“听说十三阿哥放出了话,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他舍了命也会一查到底。”
“他这样说的?”如月呆了呆,那个人……胤祥的样子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在吴县那会儿少年很开朗洒脱,后来再见性子已然有改变,传闻里的他更是沉默内敛了很多,大约以后也会向深藏不露发展吧,可当在意的人遇险,他依然会仗义执言,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掉的!
“如月?”
“十三阿哥真是个好人。”
乌姜点头,她踟蹰了一下又问道:“十三阿哥怎能随时照应着呢,而且他现下的处境也不是很好。三哥建议说要不去托人走动一下?”
如月故作轻松道:“你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你呢,就别担心了。对了,姐姐来看我哥,可带了礼来?”
乌姜脸一红,扭捏了一会儿才拿出一个荷包,“我的手艺不好,别笑话我呀。”
如月接过看了。见是个如意荷包,上面绣着雄鹰,里面传出阵阵药香,她凑到跟前闻了闻,乌姜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家祖传的治外伤的药,很有效的,疤痕留的轻。东西给过了,我就回了。”
如月笑道:“我才不给。你要给自己给,再过两个时辰我哥就回来了,咱们随意聊聊时间就过去了。”
乌姜脸一红决不再留,拉着妹妹便离去了,如月送她出了门再看那荷包,看针脚就知道果然是很用心的,她慢慢敛了笑。握紧了荷包,下来可该怎么办啊!
下来的事只能顺其自然,天子脚下谁都得谨慎行事,所以回京后太子并没有什么举动,在如月还暗自提心吊胆的时候,济兰因在木兰秋狝时的优良表现让康熙帝很是满意。帝王竟破格升了济兰的官职,并正式受命让他去做十三阿哥的侍卫!乍闻此消息,如月先以为皇帝心疼这个十三子,为他铺路这才亲自给胤祥找了个助力。后来又考虑是不是或他老人家觉察到了什么,对最宠爱的儿子虽然不会有什么惩罚,可也不想让忠臣之后有什么闪失,是权衡过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人家千古一帝的心思她如月是不会知道的,总之事情似乎是往好的那方面发展的,如月从心里感激胤祥的仗义。这份情算是欠下了!
儿子升了等,甄氏的外事活动愈加频繁,她用擅长的交际能力已经在贵族圈子里结交了许多夫人福晋,又因为人玲珑出手大方。所以在圈子里的口碑还不错,和她走的最近的自然就是裕亲王妃。如月对这个女人还是挺有好感的。到底是大树啊,能不好好的灌溉么。其次的原因是每次甄氏回来都能从她那里听说许多圈内八卦。谁家纳的妾和管家勾搭上了最后被杖毙,谁家的婆媳不和后宅闹得天翻地覆等等,当然王妃自家的事儿也不少,保泰和妻子孟佳氏的关系就不怎么样,而且现在这位嫡福晋身体每况愈下也不知是不是被丈夫夜夜笙歌气的,眼见不中用了,她的娘家人自然是不愿意的,母亲姐妹也来闹要讨个说法。裕亲王嫌烦撒手不管就让王妃自己解决,这些日子她就忙活这事儿了。
这日甄氏回府又提起这档子事儿,说走的时候见到太医又来王府给少夫人看病呢。如月一想到保泰那个花心贼就想翻白眼,孟佳氏也真够可怜的,遇人不淑便是这样了。正这么想着,甄氏小意的问道:“你来京来后是不是一直没和张府的姑娘联系过?”
如月尴尬道:“原也想去看看她的,不过一想到那位也在她家住,就提不起精神去了。而且近日事儿多,我就……你怎么想起这事儿了?”
甄氏叹息道:“采薇其实是个好姑娘,回头想想那事儿也不能全怪她,她也是好心,不至于交恶到不往来。我才听说她好像病了,你还是去瞧瞧吧。”
如月讶然:“你怎么知道的,又是听王妃说的?”
甄氏道:“她家一个女儿和张姑娘认识回来提了句,叫我听到了,我一想咱们来京也有快四个月了,以前你们关系那么好,现在连搭理都不搭理实在是……而且人家张夫人对你也不错。”
如月也叹气道:“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办的,说实话还真是挺想见她的,不晓得病的重不重,要不明儿我就去。”
甄氏想了想道:“行,记得要带礼去啊。就是见了那人你可别上头打人家一顿啊。”
如月扑哧笑了,“你当我是山大王啊,那事儿啊,”她眨眨眼道:“我已然忘的差不多了。”
翌日如月带着流苏镶玉盘金就去了张府。到了府门,门子还是原来的,他一见马车就知道是琅家来人,以前他也多有见过如月,于是不用打点立刻便去通传,很快如月就被人引了进去。
如月终于再次见到了张采薇,当进得内宅,她一眼就看到穿着杏黄色绣菊的对襟大褂,下穿了一条水红的马面裙,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的采薇神色复杂的望过来。这天的风吹得很厉害,采薇娇小的身形被勾勒的很清楚,她抚着头防止发型被吹散,一双眼难掩讶异激动。张府的宅院很大,天井也很宽阔,种满了花卉和低矮的树木,桂花的香气浓郁极了。
二人相望,许多旧事都涌上心头,采薇歉意的笑着,笑容里带着拘谨,如月也笑起来,她上前拉住采薇的手,那双小手意外的冰冷,他们有一年多没再见过了,走到近处如月发现自己已经比张采薇长的高了。
如月道:“好久没见了呢。采薇姐姐。”
采薇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如月叹道:“以前的事儿就别提了,我晓得不是姐姐的错,只是,那会儿……”
“我知道一定是怨我没弄清的吧。幸好你没出什么事儿,我真怕你想不开。”
“为着那样的人不值得的,再怎样我也不会去寻死觅活的,就只是气恼了一阵子。来京后也想看望姐姐的,一是抹不开面子,二怕遇到了尴尬,听说你们还是住在一起的?”
“嗯。”采薇看了眼院门外:“别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进屋说话。”
二人说开了话,心结也都开了,相处起来便自然的多。如月本以为她病重她还带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没想到采薇不过是得了寻常的风寒,现下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看到如月带来的蜂蜜柚子茶,采薇摩挲着白色的瓷罐,打开来闻了闻,还是当初那个味道,再看如月神色坦荡微笑着望着自己,她不禁暗叹:她竟然也一点没变。
为着那件事,采薇一直很关注如月,她的父亲是朝中大员,她的母亲也很善交际,哪里能不清楚琅家兄妹救皇子而被抬旗的事儿,当时听说了觉得就是传奇里的故事。后来一次远远的在什刹海的船上见过他们,好像是约着朋友出来玩的,看着就是很愉快的样子。当时在自己身边的表哥瞧呆了眼,他居然还向自己确认:是她吗?见他满脸不信的样子,采薇一句话都不想说,反倒是表哥新纳的妾柳烟好奇的问她是谁,表哥没说话,孤身立在另一处的赏霞阴郁的接话说:“那可是不得了的女人呢。琅如月,你听过的吧,就是大家都在说的琅家。”
自从如月的事儿后采薇已经很不待见她这个表嫂了,现在她更加厌烦这一家子人,若不是父亲重情要留下他们同住,她怎样都要给几分面子,否则早就怂恿着母亲将他们赶出去了。耳边是那三个人不停的斗嘴争执,采薇看着和自家船背向驶过的游船,她的心里无限的烦恼。
琅如月能来家里看自己,是采薇没有想到的。她现在就坐在自己对面,和以前一样快乐活泼,似乎当初那事儿对她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放做自己是绝对受不住的,如果自己也遇到这样的事儿,那么……
如月见采薇虽盯着自己,聚焦却不在自己身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她咳嗽一声道;“姐姐有心事么?”
采薇回神脸一红扭捏道:“还不是见了你高兴么,忽然见你穿着旗装瞧着有些……你家的事儿怎么看怎么透着神奇,忽然一下子就成在旗的格格了。啊,明年你是不是也得选秀呢?”
如月一听这事儿脸顿时苦了:“唉,别提了。我啊,天天烧香拜佛就是求老天爷让我不要去选秀呢,万一去选秀也定要落选,要不我怎么能胖成这样子?”
采薇一愣,扑哧就笑了,“原来你还有这个想法,可惜想错了,选秀可跟长得好坏没太大关系,宫里的贵人都是要挑门第的,何况妹妹现下也算不得胖,倒是这样子更可爱些,嗯,这就叫有福气,妹妹这样的最好。”
如月抽搐了一下嘴角,指着采薇道:“乌鸦嘴啊乌鸦嘴,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老天爷别听她胡说,我回去就减肥,一定要瘦成人干儿,当那种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保准没人瞧得上啦。”
采薇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如月撅嘴道:“姐姐可不一样呢,你是汉人又不用准备什么自在多了。”说着如月看了眼针线篓子,“原来姐姐的女红就很好的,现下就更不错吧?”
采薇微有羞意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才艺多是看女红,怎样都是得学的,免得将来落了父母的脸面。其实选秀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且放开心吧。”
如月很不解的问:“姐姐愿意去选秀么?你不想自己做主嫁个喜欢的人?”
采薇神色有些僵硬,她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言不由衷道:“总之都是要嫁人,哪里由得了自己做主呢,妹妹真是说笑了。我这样的更是不可能结缘一般人,而且,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天经地义,自然是随他们的意思了。”说到这里她的面上显出向往之色。
如月见她如此便知是自己唐突了,和这个时代的女性讲自由恋爱实在是鸡同鸭讲。遵守三纲五常才是正常的想法吧。于是她也不再提这事儿,转了话题问侯起张夫人,一问才知张鹏翮去四川陕西总督侵蚀贫民籽粒银两一案,因案情复杂已经来回奔波了两趟了,张夫人忧心夫君的身体这回便一同前往照顾去了。真是个好官,如月想,这家子人说来真的挺不错的,诚如甄氏所说多走动一下没有坏处的。
二女吃着茶。开心的追忆了在江宁的日子,不可避免的也提到了曹蕤,提到曹蕤如月便又想起乌姜,唉,这事儿是最难办的,她有点后悔在才寄出去的信里弄了那么多暗示,可让人家姑娘白白的付出感情也不是个事儿。也不是没问过济兰。济兰很无辜的说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的,这是最让人讨厌的话啦!什么妹妹不妹妹的,没那个意思对人家那么好做什么?如月少不得抱怨了哥哥一番,弄得济兰很莫名,心说我统共也没和她说几句话,对好友的妹妹和颜悦色没错吧。可如月不那么想。当夜她就忍不住写信去给曹蕤说明情况,不想让好友无谓的等待和幻想了,但不晓得这样说开了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采薇见如月神色变化就问她怎么了,她哈哈一笑岔了过去,二人又谈起了在京的趣事,说着话儿采薇问起如月是否认识曼琳。
如月一惊,“曼琳?可是住在大柳条胡同的那个曼琳格格?她的姐姐叫曼珠的?”
采薇点头道:“你果然认识。上回她来我家玩打听你来着。我想她是不是想和你结交呢?说来她的姐姐曼珠格格可是誉满京师的美女,对了。你大约也该见过了吧?”
如月苦笑点头道:“这么个名人哪里会没见过,是了,她打听我什么?”
大柳条胡同,凌柱家。曼琳很高兴,她才从福佳那里回来。意外的见到了两个最想结交的人,还说上了话。她一回来就想着去给姐姐说,她一定很高兴!刚进垂花门就见妹妹曼玠在和幼弟曼珏围着石桌在玩什么东西。过去一看不认识,就问是什么。
曼玠道:“这是阿玛带回来的,说是拼图,我们拼了半天才拼好一点,二姐你要跟我们一起玩么?”
曼珏连头也没抬只是专注的在找适合的图块。曼琳对付着一笑道:“你们自己玩吧。我还有事呢,对了,姐在么?”
曼玠忐忑的看了眼里面,悄声道:“姐姐生气了,在骂人,我可不敢进去。”
“怎么了?”曼琳立刻来了精神,她拉过妹妹的手问道:“骂谁?怎么回事?”
曼玠瞪着眼看她也不说话,曼琳急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曼玠小声道:“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