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隆索看到的是如月为了烘托过年气氛在白纸的墙上绘的彩绘图案。是株同比例的金桔树,婆娑的绿叶如云,橙红色的橘子挂满了枝头,栩栩如生,仿佛能嗅得到橘香。如月嗯了声嘿嘿笑只暗道:本来是想画仙剑诸人的,怕吓到你们才画了这个应景,可惜甄氏和济兰都不让她捣乱。否则个屋里画娜娜个画鼬,该多好玩!
“这就是咱们在北京的新家了,你们觉得如何?”
阿隆索和杜嬷嬷互看眼,前者道:“我觉得地方小了好多,太挤了!可为什么呢,太太不该没钱置办呀。这里不如江宁。阿嚏!还太冷啦。”
“这个呀,就是中国,呃,大清特色,慢慢你就会明白了,总之,这段日子我们只能住这么大的房子,你们就凑合吧。说起冷。却是有点,不过我的屋子也燃着炉子呢,不至于冷成这样吧,流苏,把手炉给阿大爷。”
阿隆索接过手炉嘟哝道:“这京师好是好。可就是没江宁住的舒服,很干。吃的也不怎么对味口。太太和小姐你们真辛苦。”
杜嬷嬷见如月瞅自己便有点腼腆简单道:“回姑娘的话,老奴觉得厨房很好。地方小可都因地制宜了。”说着话。她岁的孙子阿才突然跑开,来到桌边眼巴巴的看着松子花生又回头期盼的去看如月,杜嬷嬷极不好意思的喝止,如月对她摇摇头示意无妨,让流苏给他抓了几把吃的带到外间玩去了,又让镶玉看座沏茶闲聊起家常。
休憩了晚,日杜嬷嬷就带着同来的厨娘开始打理起灶间的事儿,这下澄心鸦和如月算是彻底解放了出来,阿隆索早就把带来的新制水粉香水小样拿出来给甄氏试用,琅小山的来个账本也堆放到了甄氏的案头,如月见她老娘脸亢奋的翻阅着,她就知道此女绝对不嫌累反而非常高兴,数银子时的她最精神啦。
如月自己也有重任,她安排好人员将南来的食物器物分门别类造册,再归置到地,光这件事就花了她两日时间,待全部收拾齐整她也累得差不多了,偏偏郑嬷嬷还总拉着她间接的询问凌柱的情况。明显感到了小主子的应付,郑嬷嬷还嫌她做事儿不上心,那么大的件事儿居然问不知。如月暗叹您那真叫关心则乱,两个人的事儿只能看他们自己了,旁人就别添乱了。济兰则是鲜少在家,越到年前他的应酬就越多,以前的同僚现在同事,当然时不时还被召回宫,总之家人要聚齐了吃顿饭还真是难。
终于到了除夕,大早琅家就闹腾了起来,洒芝麻杆的贴春联挂门神桃符的,杜嬷嬷早早就做上了年饭,如月摆好了新买的唐花,又给每间屋的瓶子里插了松柏枝,让华铤和流苏逐给系上铜钱,她收了甄氏和郑嬷嬷给的压岁钱,又给府里的丫鬟婆子下人发了红票,众人皆大欢喜。
济兰并不在家,他去辞岁了,于此同时琅府也来了不少人辞岁,时间竟如走马灯似地多。本想去耿府的如月分身乏术招应着,还没来得及去耿府乌姜扎琴和明辉就先步来了,他们前脚到后脚凌柱竟也带着个儿女同来了。郑嬷嬷这回算是见到本尊了,老人家满眼的都是不加掩饰的审视,见此人形容端正言谈得体穿着适度,带来的礼不轻,想起处打探来的关于他的事心里便有了几分满意,再看他的儿女个个生的乖俊,特别是那大女儿,美的跟天仙似的,难怪太太说将来时定是要攀高枝的呢。
凌柱定是猜到了这位嬷嬷在琅家的地位,言谈间对她颇为尊敬,话也很能讨人欢心,眼见这他们高兴了,只把甄氏弄得颇为窘迫,时不时丢过去个眼刀!凌柱只当没瞅见,跟郑嬷嬷说了许多闲话。明辉哪里看不出来其中的门道,只略待待便带着妹妹们走了。
如月好久没见到曼珠,这回见她更觉妍丽,她梳妆齐整穿的依然素淡,妆容干净有立体感,端坐在那里只是微笑也不说话,偶然看过来的眼神却别有深意,如月见她这幅表情心里颇不自在,这人真不晓得打的什么主意!再见曼琳似是有心事,锁着眉低着头,微丰的脸陷了进去,看着竟有些憔悴;曼玠安静的坐着个劲儿的看着甄氏,好像头回见似地;曼珏是头回见,岁的样子,并不像他的父亲,眉目清秀到有些寡淡,还有点天然呆。
如月偷偷打量凌柱,态度很殷勤,笑容很灿烂,看向甄氏的表情无限温柔。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要逼人上梁山吧,造成事实无法反悔?不晓得凌柱的如意算盘能不能打响。如月有些腹黑的想,我娘可不是般人,且不说是这样,就算你们定了亲或是有了山盟海誓,要是惹她不高兴了……嘿嘿,倒霉的还是您呦,不过刚才给的压岁钱……如月暗中回忆着红包的手感,荷包里的银锭子不少啊,再看看那些礼物,下血本了呢。
终于等到凌柱要起身告辞了,甄氏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送客向外走时故意落在后面的曼珠在如月耳边低语道:
“恭喜琅宜人心想事成。”
如月看着她,也放缓了步子,幽幽的兰草香传了过来,她对不怀好意的人冷哼声道:“该是你爹想先下手为强吧。我娘同不同意还得看情况。你家可不是什么良地,搞的谁爱进似地!”
曼珠扑哧笑道:“生气啦。进了我家你不也有好处么,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到时我们可得真的要以姐妹相称了。”
“姐妹相称?还是免了,只要你不要算计我们家,能如愿以偿把自己嫁出去,我就烧高香了。”
“借你吉言。”曼珠低声叹道:“可我直想不通,为何我来了,也让你来了呢。”
如月微感吃惊正想问话,人已到了门口,他们按礼道别,曼珠没再跟她说句话。淡淡的笑意和香气在曼珠走了很久后还萦绕在如月的心间,她到底怎么了?
除夕的夜里下了雪,琅家人在院中天井里摆了天地桌,祭拜了神灵接着就是比平日时间长的多的团圆饭时间,子时众人接了神又去放炮,墙里墙外皆是炮声,浓浓的硝烟味弥漫在每处,好像每家都过的幸福,天下太平。
如月捂着耳朵看缦缨和阿才放花,东临个劲儿的放响炮,丫鬟们躲在较远处聚做堆欢喜的看着,彩缤纷和阵阵的巨响声里她看到甄氏抄着手看着天空中的礼花微笑出神,不晓得是不是在想那个人,济兰和琅小山站在处交谈中,小山在说济兰在听,火光间她的兄长神色很严肃。郑嬷嬷和鸦凑得很近不晓得说什么悄悄话,每个人都有心事,只有阿隆索裹得严严实实张着嘴乐呵着。明天就是新的年了,如月垂头想,这是我来这个世界的年了,现世的有些回忆竟然都有些淡了,如今满心的都是眼前的人们……她看着自己抱着手炉的手,那么白那么纤细,我就要岁了,明年……等如月转过头来花已经放完了,阿才嚷着要再看,她收了心事对缦缨大声道:“小缨,再放个呀!”
新年按部就班的来到,又随着时间慢慢的滑过,过了破如月便想着去街上走走,都憋了好多日了呢。何况她还想好好选点好线好布料做个荷包给乌姜做回礼。这么想了如月在初便带上流苏镶玉,让东临赶车出门去逛逛街顺便采办,阿隆索听到这消息便非要跟着去,如月知道这人是个好动的性子,万不带他去他自己偷偷跑出去迷了路或是遇到事儿就不好了,于是她回过甄氏就带着阿隆索道出去了。
新年的北京那副热闹景象让琅家众人看得兴致勃勃,不过对于如月来说实在是有现世的珠玉在前,这路是热闹可缺了声光影的助阵,灰黄的像幅幅的老照片。如月只是挑着车帘淡淡的观望着,心里在想待会回去后花样绣哪种的好看,鸳鸯太露骨了,梅兰竹菊绣得太多次了,特别的……
路上车多人多,行的很慢,阿隆索探头探脑的观望了好阵子,才俯下身子,把裹住脸的围巾向下拉了点,他敲了敲车道:“小姐,我看到有家水粉店,能去看看吗。”
如月知道他是想看看京师水粉铺子的水准,于是很庆幸让琅小山也跟着来了,她看了眼同样骑着马的小山,后者会意就接话道:“姑娘,临行时太太也吩咐了,让阿大爷好好转转,多看看京师这些大店,不如让小的陪他道去吧,我们要转的时间长,您也就别等了,待办完事儿姑娘自行安排便是。”
如月点头允了,只是再嘱咐万不可生事,若遇事定要低调。北京城到处是得罪不起的人。阿隆索脸茫然,小山则笑着应了,不过心里却想起两年前他们上京去方家时,自家的这位主子的表现可不是这样子,如今再看她副认真教导的神色,不禁升起了感叹之意,到底是长大了。
且不说琅小山的心情,只说如月终于到了常去的针线铺子。幸好人家开着门,见来了熟客,店家很是殷勤的出门招呼,又亲自给如月介绍新来的布料,如月如今也算得上是行家里手,她不会挑那些贵的,除去要做的荷包选的是上等绸缎。衣料和家中所用布料皆是经济实惠的种类,特别是不能越矩。丝线也是如此,切皆应制而选,流苏帮着起挑选,费了个时辰才全部买齐,过年期间东西都贵。可是耐不住少年人都在长身体啊,衣服短的太快,济兰和如月是主子穿戴是要撑面子的,甄氏就算是寡妇,可出入于贵族圈子里也不能太掉价。还有府中那群小丫鬟仆从们,哪个不是过个月半年的衣服就不合适了,这回北上的诸人带的东西多是按甄氏要求准备的生活用品和各种南方特产,并没有带丝绸布料。总之如月也是无法而为。花了河滩的钱她终于满意而归。
如月出铺门便看到又下雪了,这可才刚停了日!流苏怨道:“怎么又下了起来,都没拿伞。”
如月道:“点雪怕什么,到底是北方,雪落的也甚有气势。欣赏欣赏也很不错呀。”
东临笑道:“姑娘您的想法就是怪,人家家的姑娘都怕脏了衣服。坏了妆容,您倒好还说这雪景好看。”
镶玉道:“不上妆自然不怕坏妆容呀。嗯,而且咱们府上什么最多,可不就是衣服,而且姑娘玩起来还会顾衣裳?”
她这么说大家都笑了,正要上马车不晓得从哪里走来伙人,东倒西歪的靠过来,像是吃醉了酒。他们中人走到跟前突然冲着如月大喝道:
“你这个贱人,总算让老子找到你啦。居然敢私逃!还敢拿爷的银子?看爷不抽死你!”
他这么大声的说话立即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如月等人还在愣神,那人竟动起了手,见目标是自己如月大惊,想躲居然没躲过,胳膊被那人用力握住被拽了过去。紧接着她的眼角瞄到另只手朝自己的脸上就招呼来了,幸好反应快用手臂及时挡住,不过也只是堪堪没让脸受伤,挡拳头的手臂生疼。
“我不认识你,你干什么!”如月大声喝道。
“小贱人,你化成灰我都认识,做了爷的妾不好好伺候,竟然跟个下人私奔,想躲到哪里呀?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你了!”如月莫名其妙瞅着他,只见那人脸悍气,身上是有酒味可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醉意,她心里顿时突,暗道不好。
与此同时东临等人喊着着“认错人了!”想来拉,立刻被那人的同伙拦住,其中人连刀子都拔了出来,说要宰了他这个勾引主子小妾的畜生。
如月厉声道:“我不认识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再说次你认错人了。”说着她就朝那人的胯下踢去,那人笑立刻将她翻转过来扭着如月的手臂,俯身压着她的背低语道:“怎么会认错人,琅府的大小姐么。”
如月忍痛扭头瞪着他道:“你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不语,围观的人里有人议论:“是不是真认错人了?要有什么事儿去官府理论嘛。”结果话还没说说完被那人个眼神瞪得立即闭嘴,那人大声道:“这是我家的私事,不过是处置个背主的奴婢,各位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拳脚不长眼!”
如月大喊起来:“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叫琅如月,请哪位去……”她话还没说完,只觉下颌痛,居然被卸了下巴,她痛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喊不出挣不开,如月心里大急。
忽然困住她的那人闷哼身,手松了,如月下跪倒在地,她托着自己的下巴,想接上去又怕痛,还在犹豫间有人拨开她的手,就听咔吧声,两腮痛下巴按上了。她泪眼婆娑的扭过头,眼前是位年轻人,眉目依旧。布衣青衫,脸颊上多了道伤疤,肌肉牵动让他的左眼看上去有点怪。如月瞪大眼,惊异道:“龙渊!”
这人竟然是直未见的顾龙渊!身后还站着个抄着手披着大氅戴着皮帽的清秀少年,那少年正脸怨怼的看着他们,再往后看去是个车队,像是做生意的商家,不过那些赶车的个个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龙渊躬身道:“琅大姑娘。好久没见了。”
如月起身拉住他的手:“龙渊大哥!这人是故意的,他知道我是谁……”
龙渊道:“我知道。您放心,我来处理。”
他回身望着动手的那人,神色不变道:“不管你是谁的人,惹了她就是惹了天大的麻烦。”
那人冷笑道:“谁惹麻烦还不知道呢。”
那人也不再多话直接出手,龙渊从容接招。这边打了起来,对方剩余的人也准备要出手。却听那清秀少年厉声道:“你们谁敢出手,我让他立刻就死!”众人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绿红的两只大蜘蛛,突兀的见到这么个鬼东西,这些人互相看看都犹豫着不敢动了。
如月听他的口音古怪又是使毒物的便觉得好像在哪里遇到过类似场景,可这人的样子却点印象也没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没料到少年却狠狠瞪过来,眼神像要吃人。如月移过眼神又看起了战局。
顾龙渊的身手如月回见到,在她的想象里也在她的想象外,顾白衣的得力助手能差的了么,如月的身手算是业余,不过眼光却是有的,在她看来龙渊的武艺大约不在济兰之下,对方是不弱。可跟他比就输定了。果然几招后,生事儿的男子果断跳出了圈外,他不甘心的看了看如月,又对龙渊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少年提步就要追过去。龙渊拉住他阻止:“阿狸,不要追。”
叫阿狸的少年瞪着眼:“为什么。是他们先动手的,你不杀几个干嘛管闲事?还是说你看上她啦?”
龙渊道:“胡说!琅姑娘是顾爷的朋友。我怎么能不出手。不让你去追是怕节外生枝。”
“什么枝?你到底是没胆还是怎么的?”
龙渊见说不通便叹道:“这里是京师,他们能当街拦人打人必定有人指使,咱们拦下这事儿便好,穷寇莫追。难不成你觉得自己在京师杀个把人能安然而去?”
阿狸鼓着嘴不说话了,龙渊回头看着被下人们围着的如月,“琅姑娘,伤的重吗?”
“无妨。”如月向他施礼道谢:“多亏了您出手相助,方才我听您的意思是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龙渊看着围观人群慢慢散去,并不直言:“您日后得小心些,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小人的记性总是很好。”
如月恍然,苦笑道:“原来是金陵旧事,不是已经了了?”
龙渊看了她眼,“大约是有人擅自动手。”
“我就说,怎么样也该言而有信吧,好歹得给……咦,你知道?!”
龙渊并未解释,如月也马上反应过来转移了话题:“对了,龙渊大哥,自纵火事件后我就直没再见过您了,连声谢都没来得及说,这回又承您搭救,实在是……”
“这没什么。”
“可是救命的恩情呢,怎么样我也得尽点心意啊,啊,是了,您带这么多人是要……”
“回金陵。”
“要是不急就请您和诸位吃顿便饭吧。”
龙渊踟蹰着,却听那少年恨声道:“你们尽说些别人不晓得的,怕人听就到边说去,这顿饭我才不吃。”
“你又怎么了?好好地胡闹什么!”
阿狸把手抄起来,斜着眼道:“哼,我不在你们不是可以好好说话吗?吃顿饭?谁稀罕!当我没钱吗?步怒,走了。”
个官不类汉人的壮汉跟着那少年而去,如月见龙渊皱起了眉很不好意思道:“是我唐突了。您要是不便就算了。”
龙渊叹口气摇头道:“是任性惯了,你不用管这事儿,叶你跟过去,见机行事,不要惹事!”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得令步履轻盈的跟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如月真心想好好请这位大恩人吃顿饭,可龙渊执意要走,本以为就此告别的,龙渊又安排车队先行,请如月到茶楼叙。说是叙说的却大都是旁人的事,龙渊先是替阿狸道了歉,解释她不是男子而是个女孩儿,是当家好友的徒弟,此次非要跟着自己北上见识番,路不晓得惹下多少事,若不是看在当家的面子上他是不会如此纵容此女的。如月说着没关系心里却在回忆几年前的揽月楼上的事,还记得和顾云同处室的是个年轻女子,也是使蛇的也是这个口音,云南仙府的人?如月低头吃了口茶,想起从文先生和济兰那里得到的信息,顿觉顾云的生意果然没那么简单,也是,没有当权者罩着,黑道中人也不好混啊。
龙渊又道:“流苏姑娘好久不见了,上次多谢你照顾。”
如月回头去看,立在她身后的流苏涨红着脸摇着头道:“哪敢承顾爷的谢,奴婢才该谢您对琅府的相助之恩呢。那会儿,奴婢也不过是送了几次饭……您,真没想到您还记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