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激动的插话道:“亲爱的叔叔,刚才是她,这位勇敢的小姐救了我们。我定要报答她!”
帕布罗也道:“是的,尊贵的会士大人,是她,呃,天啊,竟然忘了问您的名字了。请问?”
如月道:“琅如月。是了,对你们应该说是如月琅。”
那人把这个字颠来倒去的说着,老者又用汉话道:“琅?”他又仔细打量了下如月的样貌,“请容我失礼的问下,您可否认识位宫中侍卫。叫做琅济兰的?”
老者既会说满语又会说汉话让如月很是惊讶,而他居然知道济兰就让她震惊了!“他是我哥哥。您认识他吗?”
老者颔首道:“哦。原来如此,我没有那个荣幸认识这位少年巴图鲁。只是有幸见过他在较武中获得了,他可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英俊男子啊。”
如月疑惑道:“请问您是?”
老者和蔼的笑了:“老夫是钦天监白晋,白明远。”
“您就是白晋?”如月打量着他脸惊喜:“写《几何原本》的那位白先生吗?”
“哦,那是我和张诚还有许多人起努力才完成的。怎么,琅格格看过吗?”
“当然,以前我家里人有教过我些的,还有《数理精蕴》。没想到……”如月打量着眼前这人,“能在这里见到作者,我真是生有幸!”
白晋笑道:“能认识您这样勇敢又聪明的大清格格也是我的荣幸。哦,天啊,在这里说话真是不明智的选择。”
如月接话道:“若是不嫌弃,我做东,请各位到茶楼叙可好?”
白晋犹豫,路易却立刻应允了,但非要由他请客,如是白晋也只好带着诸人进了最近的家茶楼。如月包了雅间,唤来香茗,路易坐下便谈起了方才的事,又大赞如月见义勇为的行为。白晋自然是诚恳的道了谢,心中却是暗暗吃惊,以他在这片国土数年的经历,还未遇到过这样奇特的女子,会说洋文还学过术数几何,不晓得她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定是不拘小节眼界开阔之辈吧,她这样可见琅济兰是怎么样的人了,喔,难怪能获圣恩呢。
如月也非常好奇这些人的来历,问之下才知道除了帕布罗和路易是商人,白晋传教士加钦天监,剩下那两个个叫马若瑟,个叫雷孝思,都是跟白晋来这里传教的教士,同时也精通历史地理数学的大家。当说起他们怎么来的,年轻的雷孝思面色发白的讲述了他和同伴的历程,为了能让如月听懂他还专门换成了西班牙语。原来他们这群传教士是在康熙年从法国出发,还陆续带上了数名商人,又带着法国皇帝的礼物来拜谒大清皇帝的。这走就是年,亏得路易大方给他们配备的运输工具足够牢靠这才有惊无险的安全登陆大清国土。他们来此间也不过来日,对什么都好奇,今日白晋有空就带着他们几个出来熟悉环境,没想到走散了不说还闹了场可怕的误会。
如月听着他们的讲述,特别是海上的历险,她的心潮澎湃起来,觉得若是自己也是他们的员,生活是不是会有趣的多?白晋看出她神色有变已猜到些,就解释道:“海上危机重重,如果不是有天主保佑,我们定是不会到达目的地的,说死生也不为过。”
如月听音知意,就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有信仰的人总会排除万难达到目的,我们中国历朝历代也有向你们这样的人,比如张骞,玄奘,郑和。我只是民间小女子,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大毅力做成想做的事。”
听如月这样感叹赞誉,在座的众教士顿觉自己非常荣耀,下意识的腰杆挺直了许多。只有听的知半解的路易道:“琅格格是也想出海吗?”
如月哈哈笑道:“是啊,听你们说的热闹,很羡慕呢。可惜我是个女子。”
“谁说女人不能出海的,我们这些人里也有带着家眷起来的呢。我们在海上还遇到过女海盗呢!他们可比男人还勇猛,天主啊,虽然她们长的很漂亮可再也不要让我遇到了!你要是想,就可以做,为什么不呢,生命很短的。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指导,最详尽的。”他说着还挤了挤眼睛。
“路易!”白晋实在是忍无可忍叱责道:“这里是大清国,不是法兰西。”
如月笑着摆手道:“无妨的,无妨的。路易先生很有趣。”她看到帕布罗直在砸着嘴品尝茶味表情怪异,就解释道:“这茶叫龙井,是绿茶。我记得你们是不是爱喝红茶?吃不惯这个味道吧。”
帕布罗不好意思道:“其实在法国也是有的,就是量很少,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到。我挺喜欢喝这茶的,没想到只有贵族和宫廷才能得到的东西,在这里的酒馆都有的喝。”
马若瑟认真道:“是茶楼不是酒馆!”
“抱歉,说错了。”帕布罗耸了耸肩。如月笑道:“既然位是做生意的,若是有空可以去江南看看,那里可是大清国最前卫的地方。”
这回所有人听傻眼了,“前卫”这个词儿他们可都没听过,如月忙解释意思,大家听都笑了。在融洽的气氛中他们天南海北的聊了许久。直到白晋掏出怀表才惊觉快过了入宫的时辰。临行时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白晋就说:有缘自会相见。那两个商人自然听不懂,马若瑟和雷孝思都点头示同,如月微微笑向他们见礼道:相见恨晚,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巧遇有趣洋人的事儿让如月很是回味,不仅因为他们是名人,更因为他们的博学,聊起来只能用投机来表达。特别是海上的冒险奇遇真真让人悠然神往。如果有天自己也能他们样远赴重洋,去另个陌生的国家游玩或是开创番新天地该有多好。但她马上又回过神想到此地的困难在他乡也会遇到的吧,想到自己在世纪的香舍丽大街上乱转,因为文化不同造成的误会,啊,那不就是女版的路易和帕布罗?她的身边可没有白晋保驾护航啊。怅惘了很久如月才放下了这个念头,对甄氏也就是提了下助人为乐的事。如此便又过去了几日。夏历月是佛诞日,家家皆煮豆舍豆以求来世善缘,琅府自然也从例,如月却是饱了口福,杜嬷嬷做的卤芸豆那可是用高汤熬制不晓得加了什么佐料才做出来的美味。
话说西直门外里临河而建有座寺庙名为万寿寺,每年都是老太后的祝厘之所。如月亦曾去游玩过,她只记得此寺乃明建,还有山门上的题字是顺治帝写的——敕建护国万寿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老太后又次去那里为国家和姓祈福,听说路上瞻拜圣容的人非常多,如月虽没有见到那胜景也能想象的出。本以为就此无事,结果没两日如月便被这位老人家招入宫中伴驾了。进宫的如月自然是提心掉胆,言行举止万分小意。对哪个人都陪了小心、低眉顺眼。幸而老太后仍然慈祥,对她和颜悦色,明显的恩宠有加。如月想就这么玩着拼图,讲着笑话半日过的会很快,结果眼见这日落西山了。内心焦虑的如月却换来了讷敏这样的话:“格格,这两日就暂且在此住下吧。”事后如月都在佩服自己居然能装出满脸喜悦的神色表达着感激之情。谁都不晓得她在心里已经骂了几回娘了!
能在宫里留宿那是何等荣耀,特别还是在宁寿宫。旁人看如月的眼光都不样了。即使是太后的近侍昧波若也对这个岁什么诰封都没有的格格相当热情,从始至终态度致的人只有讷敏。在讷敏的安排下,当夜如月宿在间空房,说是以前的宫女居住的,在这个简单狭小的屋子里她望着窗外半圆的月,思考了许多事,最后反复琢磨的却是哥哥对她说过的话,在调整呼吸后她终于慢慢的入睡了。
日如月早早的就起来了,当她刚有了动静,就有宫女来服侍她更衣。在去给皇太后请安时,她才发觉这个宫殿里的所有人都已然起了,老太后正在听讷敏念佛经!讷敏说的是满文,如月暗自感叹这些人的作息,年纪这样大了也没有懈怠的时候!之后便是惯例的那些事,陪吃,陪玩,陪聊天,到了下午如月已经吃不消了,未料接着竟还遇到了来请安众皇子们!
不分时段来来去去了许多人,他们跪拜皇太后,如月次次的跪拜他们,跪的膝盖痛极了也只能带着丝笑意平和稳重的行礼。秉着决不生事的心她直垂着头只听声并不看人,所以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反应她全然不晓得,终于听到胤祯的声音时如月难免紧张,可这小子还算在皇祖母面前守礼并未跳脱行事,但如月还是觉察出他看了自己好几眼。终于没有来拜谒的了,满头是汗的如月小小的松了口气。
在之后如月当然是继续陪太后玩,这回老人家拿出的竟是象棋,见如月看呆眼的样子,太后得意的笑道:“哎呀,终于有你不擅长的了,来来,我来教你。”
如月听汗都下来了,这么高深的玩意儿自己估计怎么教都是不会的吧。她由衷的赞道:“这项游戏最是费脑子的,太后您可太厉害了,我就是怕自己笨,学不来。在家的时候,兄长也曾教过我围棋的。可到现在我还是不会。待会儿您可别嫌我学不好,让人打我板子呀。”老太后听了心情大好,得意道:“不急,慢慢的来。这也是前些时候白大人孝敬来的小玩意儿,他说他们国家的贵族平日里都拿这个做消遣,他呀,说哀家学的快呢。”见如月又是敬服又愁眉苦脸太后哈哈笑了。老小玩了会儿,太后就让遣人送如月出宫。说怕她头次住在宫里会呆不惯,而且再待的久了也不合规矩,如月得了这话顿时满心欢喜,真心上前去抱抱善解人意的老太太。而她还得做出诚惶诚恐的姿态说出如何生有幸能被太后厚爱等等。
待看到了宁寿宫大门她长长出了口气,送她的昧和波若相视笑,前者恭维道:“奴才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还没见主子对哪家的格格如此呢。琅格格真是好福气。”另个又道:“可不是说的,但那些寻常女子怎么能和琅格格比呢。”如月正要推辞两句。就见外面由德引着进来队人,波若忙招呼道:“白大人,您来啦,可又来送什么稀罕物件儿了?”
白晋笑着对波若道:“老臣奉旨来给老太后送新制的水晶象棋,还有那座翡翠雕宝船。”
昧讶异道:“那个不是你们国王送给万岁爷的礼物吗?”
白晋道:“皇帝陛下让老臣送到宁寿宫来,说太后见过说喜欢。”
波若和昧立刻称赞起康熙的仁孝来了。白晋此时才对立在旁的如月道:“啊,又见面了,琅格格。”
如月微笑见礼道:“见过白大人,马大人,雷大人,给诸位大人请安。”
白晋捻着胡子道:“果然是有缘自会相见。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您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吗?”
如月大概解释了下,她见后面的太监抬着的翡翠宝船心里动,张口用西班牙语轻声问道:“还记得那日在茶楼谈及海上见闻。小女子心中直不能忘。我家原是做生意的,结识过不少商家,其中两个正想要去南洋进批货来,又想去更远的地方淘金,只是苦于难寻海图。我就想到了白大人,诸位正好是去年才驾船东行而来。不知能否借海图观呢?”
白晋吃了惊踟蹰不语,雷孝思上前极轻道:“听说贵国时时海禁。近些年才开放了稍许,但还是审查的很严,朝廷对海外的切都避讳的。”
马若瑟亦道:“我知道的海图大都是私绘,并不精确。我们手里确有最近的又相对正确的海图,不过已经交予贵国皇帝陛下了。”
如月知道自己犯了个错,她马上解释道:“我也就是问,若没有我就不跟他们提及此事便是了。”
白晋换回了汉话道:“已是耽搁了,我等就先去拜谒太后了。”
如月向他们行礼,待雷孝思经过她时,飞快道:“可以去找路易。他住在崇文门内头锦儿胡同。”
如月心中大喜,用眼神向他致谢,那个年轻的神甫冲她点点头,疾走两步便跟了上去。此时暗喜的人才发觉波若和昧都惊诧极了的瞧着自己,“格格竟然会说洋人的话!”“您怎么跟他们也认识?”如月打着含糊道:“我在江宁的时候跟家里的个洋人花匠学的,我也只是在街上见过他们面,并不相熟。”
说着话他们就向前行,才走两步从侧门处闪出两个人,见了为首的男子两个宫女皆端正了神色见礼道:“奴才见过贝勒。”
如月见这个天杀星竟忘了行礼,只是呆呆的看着,直到对方皱眉她才灵醒过来忙不迭的跪下叩首道:“琅如月见过贝勒。”
胤禛只嗯了声,冷淡道:“起嗑吧。”他又对昧道:“我来给太后请安,可方便?”
昧恭声道:“回贝勒爷的话,白晋白大人才进去给太后进献礼物,想必会儿就出来了。您……”
“我在这里等会儿,你们自去吧。”
昧称是,女向胤禛见过礼后这才告退离去。旁的苏培盛安静的垂首待命,待过了半柱香的时辰,白晋等人才出来,他们见到胤禛自然又番礼数。白晋对皇子胤禛并不陌生,他在毓庆宫可是经常见到这位爷的,胤禛对太子的洋老师也甚是熟悉,人寒暄了几句,胤禛似无意的问起刚才见到琅如月同他们用洋文谈话的事,白晋听他这样问心里立时有了计较,他久待宫中自然懂得如何揣摩人心,更懂得怎样避祸。白晋斟酌了下简短的说了下和如月相识的状况,又轻描淡写的说:“方才琅格格问了两句生意上的事,又替做生意的朋友询问有没有海图。”
这回连胤禛也难掩惊讶的问道:“海图?”
在宁寿宫住了晚的如月回到府邸后连着两个晚上做被困在紫禁城出不去的噩梦,后来她睡觉时就念诵经文,想以此驱邪,结果日是没做噩梦,却是梦到了胤禛对自己的几次羞辱。次日起来如月挠着头回忆梦境自语道:“啊,怎么比之前的还让人害怕呢!”由此她又想到在宁寿宫遇到胤禛的事,定是听到了吧,可是听到了也没什么,大家都该知道自家供养洋人做香的事,我天资那么聪颖会两句外文算不了什么。这样安慰自己的如月从心底里总有些不安,好像和胤禛有关的任何事她都会觉得不安。用甄氏的话说就是物降物,家里不该供关老爷的合该供个爷。如月汗,她又回忆起请安的人里并没有阿哥,可怎么没见到他呢?后来如月才知道这段时间胤祥得了风寒,病了。
宫里暂时风平浪静,也没有派什么人来正式通知如月选秀的事,亦再没有传唤她入宫。就这样日子来到了月下旬。日是碧霞元君诞辰日,几个供奉处都很是热闹,如月有心放松自己,便又次骑马外出去玩了。本来相邀甄氏道去的,但是这位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如月暗叹谈恋爱的女人果然是见色忘友的,她又想到自己,还不晓得真命天子在哪里呢,要是济兰在就好了,好歹能充充面子让旁人羡慕番,但他却留在宫里伺候人。个有情人,个有好友,只剩下自己孤家寡人个。如月便去了趟耿府,结果那姐俩正在用功为选秀做准备;采薇那里更不用说了,近日压根就约她不到!谁知道在做什么。
完全没有人相伴的如月顿觉寂寞。即使在人潮里还是觉得非常寂寞。她悻悻打马走着,路上又是走走停停,思绪混乱的她忽然才发现离西顶不远了。
话说这古代的北京城是座宗教意味极浓的大城,只内城的寺庙就有千多处,这还仅仅是佛教寺院。在旗人的信仰中,除了萨满教,关帝和娘娘庙亦特别重要,这娘娘庙就是如月要去的广仁宫。这里供奉的是碧霄元君,地处西郊蓝靛厂前,近西山之麓,俗称西顶,它可是北京城最著名的娘娘庙。娘娘庙其实是对数位女神的泛称,以其司职分子孙娘娘、接生娘娘、送生娘娘、眼光娘娘、痘疹娘娘。狭义的讲对于古代女性而言,碧霄元君就是最重要的神。所以如月路上见到的女香客非常的多。只想想这个时代对于子嗣的严苛要求就可以推测这样的庙宇会有多么香火旺盛!待如月过了长春桥,就看到这座有名的庙宇。
广仁宫本体占地不大,小小座寺院里外皆是人,倒显得庙被人包围着。再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期盼和虔诚的神色,有坐轿来的老妇,有坐着双轮车来的年轻媳妇。有步行的农妇,有牵着母亲衣角的孩子。如月见这阵仗心里就有些打鼓要不要进去,她转念又想既逢佳日,大老远来趟为何不近,当下她就栓好了马进去为家人和朋友祈福。待如月随着人流慢慢向前移动,她又后悔了,很久她都没有这种感觉了,现世明星演唱会好像差不过就是这光景吧。好在庙小过了半个时辰如月终于进了正殿。那正殿的匾额上书康熙题字:金阙宣慈。正殿中央供奉的就是碧霄女神了,前面的人还在跪拜,如月只能站着观摩。
只见这位女神慈眉善目,体态丰腴,梳着仙人髻。宽袍广袖的式样看不出是哪朝哪代的,她怀里抱着个婴孩儿。那孩子圆圆胖胖手里托着支莲花。如月身边的女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次定要是男孩儿,另个则在低声啜泣也听不清说什么。如月凝神看着神像。从心里生出她长的不是这样子的念头,应该是……应该是怎么样却又想不出来。就这样呆立看着,直到被人潮挤到跪垫前,如月见左右那两位都跪下叩首,她也好跪下,原先想的祈祷词句都想不出来。待叩完头,她的心又莫名的惊惧起来!这种感觉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