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如月见到了若迪,几乎不敢再去看眼,这才几日啊好好个人成了这幅样子!她的脸像蜡人似地白而僵,她的眼睁着却没聚焦,茫然的不知道在看哪里,墨染的黑气围绕着身体,这场景实在是骇然!在如月进来时,黑气翻滚的格外厉害,像是挣扎般稍稍离远些若迪,若迪听道动静侧头看到如月,像是不认识如月似地望了会儿方勉强笑道:“啊,你来了呀。”
如月也强笑道:“是呀,来看看你。精神瞧着还不错。你看,这是我新折的,像不像?这是在路上买的糖葫芦。要尝尝吗?”
“当然要。”
见女儿挣扎着要起来,佟佳氏忙道:“你还是歇着吧。别起来了。”
若迪嘲笑道:“额涅,我记得最后次吃这个是在我岁过生日时吧,那天你知道阿玛不想要我了,所以才让人去买了我直想吃的糖葫芦,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味道。现下我也没几日好活了。也没人再管的着我啦,您就随我高兴吧。”
佟佳氏愣了愣哇的声哭了,若迪却不再理她,而是看向倾城,后者忙过来扶主子起来坐好,又拿靠垫垫在她背上。
如月把糖葫芦给她,若迪咬了口。立刻捂着腮咧嘴笑道:“啊,好酸。跟想的个样。每次你来我精神就好的多,”说着她接过纸象道:“这个做的可是比原先那个复杂了许多,不过也像了很多。”
如月折象是想讨个长寿的彩头,希望若迪能渡过此劫能活得长长久久,未料却听她把玩着叹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神仙都会死,我这么个凡人能活道今时今日,已然很好了。月儿这般手巧,今后不晓得还会折出多少好东西,到时你可要记得烧给我呀。”
如月跺脚道:“浑说什么呢!”她把纸象夺过扔到地上:“早知道我就不带这东西来了!”说着她实在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你定要好好的。咱们还要起玩折纸玩蹴鞠放风筝呢!”
若迪淡然的拿过帕子递过去,“我自己都想明白了。你又何必难过呢?再说这些假话有什么意思?”她看着犹自呜咽的佟佳氏道:“额涅也不必哭了,我这去,只剩了你,你可要好好的,阿玛虽然不近人情。但碍着朱赫姐姐的脸面定不会为难你的,上回我说的过继个儿子的事儿。额涅还要早做打算的好。”
佟佳氏听她这话哭的更加厉害,若迪微微笑道:“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是解脱。死并不可怕,大师也说来世我定会活得很好,没有病痛折磨,还会有段好姻缘。所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来世。若在以前她定是不会信什么来世的,可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呢。虽然她知道巽元子不过是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也许如此才是最好的方式吧。从贝勒府出来如月心里极为压抑,临别时朱赫对自己的嘱托她牢牢记在心里。我定会陪她到最后的。我们是朋友。如月想如果我死的时候也能如此坦荡无畏那就好了。
当琅家的马车离开,打马回府的胤禛回头望了眼,进了府门后他低声问道:
“方才可是琅家的车?”
随行的是海保,是胤禛乳娘的次子,也是他从小的伴当之,这个圆脸胖胖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欠身道:“回爷的话,正是呢。听说这位琅格格跟爷府上福晋家的妹子交好,那位病格格好像快不行了,家里都开始准备入殓的东西了。琅格格可能是来看望她的……就是奴才想不通,她哥哥既是阿哥的侍卫,怎么能由着妹子跟爷家的人走的近呢。”
胤禛看了他眼,幽幽道:“你倒是挺会为爷想的。是我弟弟难道老就不是我弟弟?当初琅家救的可不只是弟人。”
海保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斟酌道:“奴才也就是说。不过也真没听说琅侍卫跟爷他们有什么交情。”
胤禛嗯了声,便大步往书房走去,论及胤禩他不由想到这个聪明人怎么会允许自家福晋做这样不合规矩之事,竟让妻家的妹子在府中长住。难道外面所传他惧内又专宠是真的?还是为了表现给谁看?胤禛心里冷笑,他们这几个弟兄里最会处人的便是这位了,今时今日他也是最会扩充势力的。转念胤禛又想到上午苏培盛给他的那张条子,眉便又皱起来,孰真孰假还未清楚,可即便如此胤禛仍然很堵心。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美丽至极的面庞,陷害还是实情?看了眼隔壁的宅院,胤禛冷着脸想:不是她在算计,便是你的阴谋吧?
如月回府后心里惦念着若迪,当夜她画了幅消寒梅花图。又拜托澄心做了梅花糕,过了两日她让人送了拜帖,见回复应允翌日她才提着东西又次去了贝勒府。见到若迪时,她竟正在吃馄饨,精神很是不错,若迪见她来了就笑道:
“姐姐特地给我做的,有好几种口味,要来碗么?”
如月见她如此。心里微定,也笑道:“我是吃过饭来的,并不饿,待会儿你尝尝我家澄心做的梅花糕,不甜的,特香。”
“那敢情好。”
人说笑了会儿,佟佳氏在旁无趣。说了句你们说着话儿便自行下去了,若迪也没留她,只让如月坐在自己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多谢你还能来瞧我,日后能来就多来吧,我也没多少日子了。”
如月压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道:“胡说什么呢。人哪有不得病的。你病了我自然会来看望,下回我病了你可也得来瞧我呀。诺,这是我画的,待你描完这些梅花定能好起来的。”
若迪微微笑道:“月儿,你真好。只是你这样待我到底是因为我,还是为了姐姐?”
如月未料她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免呆了呆,回顾味儿来才正色道:“当初福晋请我来此是为你解闷儿。我的确是不得不来。但识得了你后,也的确是真心相交。这点绝无异议。再说你我相识场,你觉得我是何样人?”
若迪有些疲倦的靠回到枕上,拿过画儿细细看着,半晌才道:“我这生。只认识两种人,厌恶我的和为了我姐巴结我的。归根结底都是不待见我的。当初阿玛要杀我,额涅恨不得没生过我。也只有你是个例外,即使是朱赫姐姐……对我如此也是因为承了姑姑的情。”
如月不做声,若迪叹道:“姑姑是个特别贤惠温柔的人,她不仅待我好也让朱赫姐姐照顾我,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能成她的女儿该有多好,姐姐是有大福气的人,有那么好的额涅,自己生的美性子又直爽,想要的都会去争取,这点姐姐和姑姑可半点都不像,最后还能跟着姐夫这么好的人,我是多么羡慕呀……”说着她微笑着发起了呆,过了会儿若迪才又道:
“月儿,你画的梅花可真漂亮,特别是这些枝干,说来我最喜欢的就是梅花啦,你呢,喜欢什么花儿?”
如月道:“我?很多花我都喜欢,海棠,茶花,合,栀子,哦,我觉得莲花最有风采,夏天在什刹海玩的时候,看那些摇曳的莲太美了,在江宁时更是能看到不同种的荷花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形容的真好!也难得的单看好看,成片也好看。不过说起梅花,在江宁府到了冬日我们会去赏梅的,可不仅在园里,要说好看还得在户外,有成片依山而种或湖边野生的梅。可到了京师这样的景致就看不到了,株株都圈在院子里,野生的几乎没有见过。”
若迪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我听说在积水潭旁就处梅地的,依着野趣长的,真想去看看。”
“咦?真的么?”
“嗯,姐夫说起过的,姐姐也去过的,说红梅似火,白梅如玉,黄梅染蜡,花香怡人,文士雅客往来不断……”若迪忽然停了嘴,不吭声了,她呆呆的望着窗外,从那个角度只能看到角天空和围墙,冬日的肃穆既带不来花香也没有丝热烈,若迪望了会儿灿烂笑道:“明日我们起去那里看梅花好不好?你,姐姐,我,我们起去看!”
如月迟疑道:“这天忒冷了些,你的身体又不是很好,要不等身子好些了再去?”
“我这身子从来都没好过,说不定这回连年都过不去呢。不紧着时日怎么行。”说着她咳嗽了起来,凹陷下去的脸颊更加灰黄,如月轻拍她的背,倾城端着水过来,若迪摆摆手示意不用。待咳完了她就手就把帕子扔到边,看也不看帕中那团殷红的血。
如月瞧得心惊,想说又说不出什么,若迪见她面有异状就道:“这样好久了,我已经习惯了。嗯,答应我可好?真的,起去吧,我都好几年没出过大门了。”
如月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话,却听有人道:“那就起去吧。”
说话的是朱赫,她穿着盛装,妆容精致,如月知道今日她要去宫里请安,看样子是赶过来看望妹妹的,朱赫道: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若迪多穿些就是了,月儿应该没什么事儿吧,我们就起去好了。这几日天冷积水潭那里确实已经结了冰,都可以坐拖床了,若迪也试试吧。嗯,月儿到时我去接你。可要做好准备,看着天像是要下大雪,可得多穿些。”
朱赫锤定音,若迪期望不已,如月自然不能有异议,她只能应下了,只是在心里不安,如此纵容难道真的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当夜果然下了雪,到了翌日雪已然积了半尺厚,辰时刚过贝勒府上的马车就来接人了。如月出来就看到马车掀开了帘子,露出若迪的脸,她身侧坐着朱赫,只露出半张脸,如月看出她那芙蓉面上仍旧化着妍丽的妆容,额上系了昭君套,还戴了样式新颖的耳环,长长的直坠到肩上,人皆是大红色猩猩毡的斗篷,今日如月穿了件翠缎洒金貉毛的带风帽的出锋斗篷,里面是穿着鹅黄夹棉的氅衣,麂皮的小靴子里垫了毡很是暖和,即使如此她还是系上了风帽,戴了手套。如月推辞了朱赫的邀请,还是坐了自家的马车跟着大队人马向积水潭方向而去,行了大约近个时辰这才到了地方。
到地儿便见到了梅姜,果然是野生长的,只是时节未到,只有寥寥几株上结了花苞,偶有两朵迎风开放,如月和朱赫搀着若迪走到株树前,若迪闭着眼凑近花朵细细闻了闻,像了了心愿似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终于见到啦。合着这雪味儿还有冬风的冷,真的是暗香浮动呢。”说着她咯咯笑了就身躺居然便仰面倒在树下雪地上,这举动唬的朱赫和如月都跪下去扶人,本以为是她身体支撑不住定睛去望去,却见她仍微笑着透过树枝仰望天空。
“若迪莫要淘气,快起来,地上多冷呀。当心病情加重!”
“姐姐该记得我小时候冒雪私自出房去看梅花生病的事儿吧?那会儿的雪和现在差不多,梅花却开的更多,树的红,像是点点的火苗,好看极了。当时。你吓的脸色都变了,抱着我直哭。”
朱赫愣了愣道:“嗯,那会儿你岁吧,之后病的好厉害。可把我们吓坏了。所以莫要再躺着啦,快起来。”
若迪转过目光,定定的瞅着朱赫,那笑容渐渐隐了下去,滴清泪顺着眼角落下。“姐姐直不知道吧,我那么做是有意的,那会儿就想这么死在梅花树下就好了,然后化作魂儿和梅树起。不知道躺了多久,只记得雪都盖满身了,最后却是你发现我不见,救了我。到如今我仍记得你抱着我叫我的名字,用手暖我脸的样子。”
朱赫使劲咬着嘴唇没说话,若迪道:“你直对我很好,可我觉得那并不是你的真心,而在心里更是嫉妒你,你要什么都有。虽然是外孙女可爷爷对你比哪个都要好,即使对我不好没有谁会说你半点不是。我在家里的地位连你的根头发都比不上,爷爷说你讲义气敢担当,我又觉得你虚伪,对我好是为了讨好他和姑姑。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忽然明白,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对谁好,我长久以来承了你的情实该感激,感激有你直在。直没有扔下我。”说着她坐起来,捡了朵落在地上的红梅簪到朱赫的发髻上,欣赏的看了看,“真好看,你还是最衬红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