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能想到那个倔强女孩儿在说出拒绝爱人私逃时的心情。又想到儿子这种半冷半热的古怪性子,不禁愁肠结道:“乌姜真是个好孩子,是你我没福气。麒哥儿,你明白她不会跟你走,没有任何希望的去跟她说要带她走的话,其实更无情呢。”
济兰满脸泪痕道:“我就是个无情的人,根本不能给她等同的爱。可是嫁谁不好,为什么嫁给贝勒呢。他怎么可能对她好,谁都知道他如何对待妻妾。乌姜难道就这样辈子?”
“那是她的选择,你就该尊重。难道你觉得她跟了别的公子王孙就好了吗?或者跟着你去东躲西藏就明智吗?贝勒冷淡归冷淡至少不会伤害她。”济兰无言以对,他的母亲则给自己倒了碗酒,边喝边道:“儿子,今儿我把话给你说清楚了,以后若不真的爱,就不要应允任何事。哪怕你辈子不娶妻呢,哪怕你夜夜去妓馆呢,别用情去惑搅他人了!”
康熙年秋,耿家的大格格嫁入了贝勒府。婚礼并不隆重,因为只是纳妾,获邀的人也不多,胤禛只邀请了太子和阿哥,但后来却不请自来了许多人,大都是皇子世子驸马们。劝酒的,起哄看要去看新人的,个本该冷清的婚事竟变得出乎意料的热闹起来。当阿哥胤祯给自家兄长敬酒时,胤禛对这个难掩幸灾乐祸之色的亲弟冷声道:“多谢你啊。”
“谢我干嘛。”胤祯装糊涂,他说着话还专门盯了眼胤祥,阿哥身边并没有侍卫跟随。
“谢你这份大礼。”
“不客气,自家兄弟。”
“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琼瑶,若有机会哥哥定当回敬大礼给弟弟。”
胤祯的笑隐了下去,他努力挺起身子,试图在个子上不显得那么弱势,声音却放低了,周围的人都在吃酒,没人注意这边,“你不配说这样的话,若不是你,她怎么会伤成那样。别不承认是她护了你才受伤的!”
“呵呵,你以为她就算没受伤,就会指给你了吗。婚事和前途,额涅更在意的是后者。所以趁早别惦记了。”
胤祯挑眉道:“谁也不能改变我的心意,就算是额涅也不行。不管多久只要她好了,她就是我的。咱们走着瞧。”
说完这男孩儿将酒干转身就走了,胤禛捏着酒杯嘲讽的看着还未长开的背影,暗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额涅呢,也不够了解我。真的是要走着瞧!
转眼京师已到深秋,香山又次层姜尽染,游客行至山中阆风亭时大都会停下来在此休憩。好事人多会谈及数年前有位格格在此间抚琴名动京师的事,不知道情况的人自然会问她姓甚名谁,提到此事的人就会兴致勃勃的道:你不知道吧,说来话长啊。被沦为谈资的曼珠再也没有以鬼魂的样子出现,这是甄氏最值得欣慰的事情之,女儿的身体大好宫里探看的次数减少则是另件,凌柱家的房子也已经找好了,离琅府不远,她特意找了懂风水的先生看过了,据说很是不错。大约在寒衣节前住在法源寺的诸人就会都搬过去,凌柱已经没有那么悲痛了,他现在担忧的是小女儿,曼玠在住到寺里后就潜心习读佛经,本以为这样能让她内心平静就由她去了,但到后来看她开始食素,听法课,还被方丈说有慧根,凌柱这才急了,他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唯的这个可不能再遁入空门了!这时他才动了搬家的心,联络到甄氏求她帮忙。
如月直郁郁寡欢,虽然她的心法练的很不错了,睡醒间收放自如,可她点都不开心,每次想起乌姜在贝勒府受罪她的心就充满了内疚。坊间传言贝勒沉迷佛法不近女色才导致子嗣单薄的传闻并不少,以前如月只当卦听,可现在她却认真了。再想想那张冷脸和刻薄的嘴,她的心里就直冒寒气,跟这样个人相处该是多难,问题是还不能随性子给他冷脸,必须讲着规矩行着礼恭谨的称着爷。如月光是想的就不寒而栗,这还没考虑到他家那院子女人呢。难道真是自己记错了。可是没道理啊,明明记得耿氏和钮钴禄氏都是小小年纪进府,怎么就不是扎琴而是乌姜了呢!
如月深深的觉得自己对不起乌姜,更对不起济兰。他定是恨自己的吧,信誓旦旦的说绝对没问题的,可结果却让人心碎。好不容易那么喜欢个人……他都很久没跟自己好好说话了。如月幽怨的立在窗前偷偷从窗缝里看着外面,自己也好久没晒过太阳去外面活动下了。这就是现世报啊。她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到桌案前。又开始写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中午的时候去裕亲王府的甄氏匆匆赶了回来,她来到西厢见到女儿正在屋里练拳法呢,家什都被拉开了,屋子中间空出了块地,这丫头正练的头的汗。她急道:“还练什么功啊!”如月喘着气停下道:“怎么了,你怎么这快就回来了?”
甄氏拉着她坐下,难掩激动道:“万岁爷准了!”
“啥准了?”如月莫名。
“你哥上书的事啊。哎呀。就是给万岁爷说你身体情况不大好,这里气候干燥,人手不够,夜里常有不干净的东西滋扰,”她这句话却是放低了声说的,“想让你回江宁将养。”
如月呆呆道:“记得。可你们不是说不容易吗,怎么就准了?”
“你道你哥上书了几回才准的?回,加上我在王妃那里求情,我还让太医写了你的病情,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今日王妃才提了说万岁爷恩准了。听说爷和爷都有帮着说话呢。”
如月呆了半晌才道:“他没讨厌我吗?”
甄氏怔了怔才道:“你说你麒哥儿,怎么会呢。这事儿不是你的错,是命。又不是你让乌姜去选的秀,也不是你指的婚……别愁眉苦脸了!不过,我瞧着你先前说的那些事儿怎么开始不准了呢。嫁到贝勒府的是乌姜,现下钮钴禄家的女儿死了两个,剩的的那个我看离当姑子不远了。她这样怎么能嫁得过去?”
如月无语,仍是在纠结那个问题。“哥哥和乌姜的事就这么完了?”
“你还想怎么样。不是也给你说了,你哥去找过她。她不肯走。他们这世没缘分,只能各自过好将来的日子了。嘿,这世上谁少了谁不能活呢,你放心,乌姜心里苦阵子也会想开的。能想起自己的责任而不任性而为的人是不会去寻死觅活的。”
如月流泪道:“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他们。这到底是谁看上乌姜的呀,怎么就指给阿哥了?我恨死他了!”
如月直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济兰,好好向他道歉没想到却等来了胤祯。这位皇子终于冲破重重阻挠出了宫来探看如月了。胤祯来琅府也不避讳男女大防,径自来到如月的屋子,见到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女,他站了会儿才过去,看着如月的眼里竟蕴了泪,脸都涨红了。旁的甄氏瞅得心惊胆战,不晓得这位小爷下来会怎么样,结果胤祯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在床边俯身仔细看着,“她直都这样?”
“回爷的话,小女现在比当初那会儿可好多了,至少皮外伤全都好了,也能让人服侍着吃点东西可就是人醒不来。”
胤祯握紧着拳头咬牙道:“那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
甄氏愣了愣,胤祯见她支吾就瞪眼恨声道:“可是曼珠那个贱婢?”
甄氏眨了眨眼,小声道:“妾身不知。只知若不是有佛家的东西护身,还有这尊关老爷像镇着,小女……”
“那个贱人死了还在这里兴风作浪!真真是他看上的好东西!害人害己!”说着他竟暴跳如雷,大声骂了起来,连带着将凌柱家的祖宗都问候了。甄氏听得刺耳又担忧的看了眼如月,待对方骂声小了后才小意道:“阿哥,您这次来就是来探看小女的吗?”
胤祯沉默了片刻才闷声道:“不然以为爷来干嘛。她什么时候走?”
“等安排好了船就走。”
“琅济兰也跟着回?”
“小儿担心妹妹,他……您也知道的,他为了这事……心力交瘁的。我实在是担心,故此才想让他暂时离开段时日,加上家中确实无人能护送小女……万岁爷和阿哥都是准了的。”
胤祯自然知道琅济兰不只是为了如月的事才离开的。他是始作俑者且直并不以为如何,但此时此地面对这些人饶是再觉得没什么也有了丝愧意,于是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这里是我的心意,权当做路费,还有她将来治病的费用。”
甄氏推脱了半天直到看出胤祯快发怒了这才收了。胤祯给过银子后又去看如月,看了许久还小声嘀咕着什么,甄氏离得远了些什么也没听到,接着只见他突然俯身飞快的亲了下‘昏睡’中的女儿。然后转身就走,连声告辞的话都没有。
甄氏石化当场,用句现世的话说她的心情就是风中凌乱。胤祯前脚走,听到流苏说着送客的话,如月便睁眼跳了起来,她使劲擦着嘴,脸红的塌糊涂。又用悲愤的眼神盯着甄氏,压低声音道:“你干嘛不拦着!”
甄氏木然道:“来不及。”
如月惨声道:“我的初吻是要给我喜欢的人的,他凭什么呀。”
甄氏仍旧木然道:“你竟能挺住。”
如月气的捶床道:“不过是想知道他来干嘛么,怎料竟这般无耻!!气死我了!!”
甄氏呆滞完毕突然就扑哧笑了,“他真对你有意。”
“有意个屁。本姑娘这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永远再也不要见到他了!”甄氏听再也不回来了,心里就是痛,她收了笑过去搂住女儿,“真的不回来了?”
“嗯。到时你回江宁咱们就能再次团聚了,就看你能不能说服咱们的凌柱大爷了。只是哥哥他……他怎么还不肯跟我好好儿说话呢。”
“你哥都这样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他可是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你以为走了之就完了?后面的事儿还多着呢,我认识的人多为官家自然是不能指望的了。幸而他认识的江湖人多,你呀只能靠他了,麒哥儿摊上你这么个妹子,还真是可怜,注定要辛苦辈子。”
如月团在甄氏的怀里道:“我都知道。到了江宁后我定好好儿的。不让你们操心。娘,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你还会想我?到时早好了伤疤忘了痛。不晓得会给我们招来什么事儿呢。你啊,还是别想我的好。正好让我清净清净。安安生生过日子。”说着狠话,甄氏却流下了眼泪,眼泪滴在如月的脸上,如月只觉得心里痛的无以复加,她抱着甄氏无声的哭了起来。
终于到了要走的日子,并没有送行的人,耿家现在不宜和琅家走的太近,张采薇直没有消息,不知是不是家中有事,张家只是在如月病的时候遣人来看过。昏睡的如月被人抬到马车上,同行的澄心和流苏陪着也坐上马车。另车则是衣物用品。琅济兰骑在马上,甄氏带着众下人送行,叮咛万嘱咐,最终只能化作句话:保重,小心。当琅家的人泪洒幽巷时,不远处的老槐树旁立着两个人悄然观望着,正是胤禛和伍弦。
伍弦见马车动了悄声道:“爷,不早了,走吧。”
胤禛嗯了声,“到底是走了。走了也好,省的让堆人惦念。今日没让来送,他可是气坏了。”
伍弦道:“那是爷为了爷好,不能让人说闲话,马儿汉家的格格已经很在意了。”
胤禛冷笑道:“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难道会做出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吗。琅如月是的恩人,对她好是在还恩,这点都想不清楚真是愚蠢。”
伍弦不应声,他知道自打自家爷被琅家格格救了后,他对琅家人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所以他说出这样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搭腔的好。
“不过今日没来倒出乎我的意料啊。”
“爷怕是被留在永和宫了。”
胤禛冷笑道:“好疼儿子的额涅!却怕那个儿子不领这份情呢。”
“还有就是……”伍弦突然放低了声音,“上面似乎遣人跟着琅府的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