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来的是曹家姐弟。在见到济兰的时候,曹蕤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腼腆,她很平静的见过了礼,径自去瞧了好友。见到如月后她更是番悲伤流泪,哭湿了不知多少条帕子,握着如月的手难过的几乎背过气去。济兰刚想劝说就被愤怒的曹蕤骂了顿,说他怎么就没看好妹妹,让她成了现在的样子。济兰看着长高许多的女孩儿,她样貌没有变多少,就是脸上多了麻点。这是得了天花的结果。曹蕤流泪叱责济兰,济兰只是沉默的受着,到最后曹颙看不下去了,忙给妹妹解释,如月得这病就跟她得天花样,不是人力能对抗的。济兰是亲哥哥怎么可能会不照顾好妹妹,而且这病太医也看过了,实在是疑难杂症没法子的。曹蕤也知道弟弟说的在理但她就是觉得天理不公,如月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没福气呢?
曹家的人刚送走,济兰这还没歇口气呢,戴诺就连夜赶来了,他跌跌撞撞的冲进如月的房子,跪在床边呆看了半晌竟捶胸顿足的放声痛哭起来。济兰劝了又劝也不顶用,直到已然显怀的英姿也赶来了他才稍收了声,后者瞪着自己的丈夫怒道:“又不是你娘死了,哭什么丧,人家只是病了保不准过几日就好了。你这么哭是咒人呢吧。”戴诺听有理立刻不哭了,他拿出银票说是要给如月看病的银子自己都出了。济兰还没拒绝,英姿就插着腰喝道:“你是人家的谁啊。琅家人缺银子还是怎么的,与其送人家银子不若去找大夫来,凭咱们的人脉还找不到个好点大夫,说不准哪个就能救了她呢。”戴诺听大喜,直赞英姿贤妻。然后他也不多待,而是郑重向济兰许诺定要找到名医给如月治病,说完他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英姿在走之前瞪了济兰眼,讥讽道:“小白脸的男人果然不可靠,连妹妹都护不住!”
如此迎来送往了许多人,终于在送走了哭的塌糊涂的菱纱之后,如月再也忍不住了,她问济兰:“我该说有朋友为自己难过很高兴吗?可是不能再这样了!而且终日对着张张为我伤心的脸怎么就觉得做了亏心事那么对不起人家呢。哥,想想法子吧。”
济兰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妹妹病引来这么许多人,刚才收到帖子后面还跟着有人来呢,有些是好友有些则只是点头之交,如此以往的确不是长远之计。于是他开始让宝络和小山选个能让如月静养的地方。
宝络让小山去选养病之地,自己则留在桃源,因为她对姑娘的病直有点疑心,宝络觉得这些伺候如月的人太淡定了,澄心就算了,流苏这样总是悲悲戚戚的丫头竟然也这样,而且他们不假与人手的照料很是奇怪。大爷的态度很微妙,那么疼爱女儿的甄氏居然没有同行而是留在北京了,都到这会儿了可不是怕舟车劳顿的时候吧。
宝络终于挨不住内心的各种想象去找了济兰,她开门见山的问了是不是如月的病另有隐情,济兰在犹豫后做了决定,他没直说而是让宝络和自己道去如月的住处。当宝络看到昏迷在床躺了快半个月的姑娘,被好几个大夫诊断无救的妹妹此刻正坐在床上啃鸡腿,用尴尬惊讶羞愧交织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时。宝络在松了口气后突然就意识到之前的眼泪是白流了,情绪是白失控了,东西是白砸了。再看看流苏和澄心亦是和他们主子样的表情,她半是恼怒半是伤心的喝问道:“有谁能给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晚个女人就在问和答中度过,时不时的济兰会补充解释下。待听完宝络已经消化不了那么多东西了。只是去了趟北京,年时间而已,居然生出那么多事,件件都是取人性命的大事!她茫然无措的问道:“那下来怎么办呢?这要是被发现了,”宝络打了个寒噤,她恍然道:“是了,所以大爷才要急着找僻静所在?避人耳目?”
济兰颔首道:“正是如此。也正是如此才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你,我需要帮手。若你害怕可以……”
济兰的话还没说完,宝络便正色道:“大爷把我看做什么人了,怕事我就不是宝络了,何况太太是我的大恩人,如月又是我妹子,我现下的切都是琅家给的。到了用我的时候怎么能因个怕字就置身事外?您放心,如月,你也放心,这件事就是我死了也不会给旁人透漏半点,即使是小山我也不会说。”
宝络说的斩钉截铁,济兰点头,如月感动,澄心赞许,流苏听得呆了。流苏直都是怕的,她在北京城经历了想都不敢的想的事,恐惧直都在,即使逃离了那个地方可恐惧始终没有消散,她怕事情败露被杀,她怕死。流苏分羡慕宝络的果断,她竟能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当初可是被严重警告的,说和不说,怕和不怕都保不准个死。流苏正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凄惨,如月就道:
“流苏是不是还很怕呢?”被主子亮晶晶的眼看着,她心虚的说不出话,“我也怕的,不过我觉得定可以没事的,即使有事……我来担着,要是连你们保护不了那我这个所谓的主子就太失败了!如果有那么天……所有的事你都不知道,你们也是,都是我人的决定,你们被我骗了,如此而已。”丫鬟们都呆看着她,济兰握住了妹妹手,“不是你个人,还有我。”如月回望着哥哥,脸上绽放出个含泪的笑来。
琅小山按着济兰的要求终于选好了个理想的住处,那就是距桃源并不远的兰若寺。这座寺处于山峦的怀抱中,经过次大雨的袭击如今大殿已经完全坍塌了,只有几间僧房还留着。这里本不算偏僻却因路不好没有人来,也有说法是被毁的寺院最好不要去,免得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本来琅小山觉得这个地方主子们不该满意的,没想到济兰竟然觉得很好,他安排自家的和戴诺选的大夫们走了几次过场,甚至故意请了道士做法,和尚念经,亦去庙里求签等等掩人耳目之事。很快就有传闻说琅家的姑娘是被邪气入心这才不能醒,高人说要在某时去某地居住,让该处的灵气洗涤身心。那个某地自然就是荒废掉的兰若寺,济兰让下人们速速清理残垣,重新修葺房子,总管此事的琅小山虽有疑惑但没有问半句,他不是多嘴的人就按主子的命令执行去了。
待彻底搬过去已然是初冬了,山里冷于是在修葺过程中就埋了地龙取暖,这样甚是怕冷的如月住进去就觉得竟分舒服,其他的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简陋就简陋,她现下可是个活死人呢,吃穿用方面则由宝络全权安排,琅济兰见切都安排好了便对妹妹道:“诸事皆要小心,不可大意。至少这年你不能随意出现在外,保不准暗中会有人盯梢。我已请人保护你,放心。”
“盯梢,谁?保护我,除了哥哥还有谁?”
“盯梢的人可能是京里派来的,大约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没好吧。保护你的是……江淮,顾云的人。”
如月已经很久没有听济兰提起顾云了。她的思绪下子回到了揽月楼和半照楼,只见过两回的男人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记得最后见面他提过跟济兰因为志不同道不合的缘故闹得不愉快,最后次听说他是在吴县桃源救人时,是哥哥得了他送来的消息才能赶来相救的。如月已经把怎么看都是大恩人的顾云放在心里的龛上供着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顾云好像彻底离开了琅家人的生活。此时乍听这个名字,如月有些糊涂了,掉脑袋的事哥哥居然拉上了他,而顾云竟也会配合?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眼见着分别的时日就要到了,龟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的如月纠结的看着哥哥在收拾行装,少年还念念不忘的而再再而的提醒她,绝对不要信任何人,不要出这片山地。如月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被金箍棒画了个圈圈住的唐僧,如今孙悟空要走了,她这心里总不能平静,会儿想着不知何时再聚,会儿又觉得失了哥哥的保护很没安全感,虽说有自己人在守卫可还是害怕。济兰早就注意到如月的愁眉苦脸,她的眼睛刻不停的跟着自己,心知她在想什么,可再多的安慰在这时也是没有用的,妹妹总要经历独立面对困难,所以他狠了狠心就当没看到,转身又去叮咛澄心流苏,定要照顾好姑娘,万不可放纵她行事,若是她犯浑就关起来,不必顾虑。如月泱泱听着,心里千头万绪。
临别的夜晚竟就这样过去了,半夜时分如月忽然醒了。她发现竟是月亮的光把自己照醒了,深秋的山里安静非常,真的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如月悄然起身并没有惊醒流苏和澄心,她来到窗前默默的看起了月,风入松的声音隐约可闻,清新的气息让人平静,隔壁屋子里的济兰不晓得睡了没睡。他定放心不下自己吧。如月暗下决心要坚强起来,定要变成让别人放心能交付重托的人。这时鸟鸣声起,栖息在附近树上的群野鸟不晓得怎么就飞了起来,扇动翅膀的声音在夜里听的格外清楚。如月愣了愣,月出惊山鸟?大约诗人当时也跟自己样,满腹惆怅的立在这样的山中想心事吧。
少顷隔壁有门开的声音,如月仔细聆听好像是济兰出去了。这么晚去干嘛,来看自己吗?她做好了准备但等了半晌也没见他进来,难道是去做其他事了。如月好奇心起就坐不住了,她刚动身便听到隔壁屋子似是有人说话,原来不是济兰出去而是有人进来了!她贴着墙去听但听不真,如月想起自己的心法已经有突破层的趋势。耳力应该见长,于是立时将耳朵继续贴在墙上,平心静气的运用起心法来,炷香过去她才渐入佳境。刻意关闭了其他感觉,将专注力完全集中到耳朵,这时她终于断断续续听到那边的声音。
“……不该……要走……”说话的是济兰。
“……避着……你……”这声音,如月大惊,竟然是顾云。这般沙哑如蛇般的声音除了他还会是谁?!如月在情绪波动之下,后来的话就没太听清,她带着好奇和怀疑敛气静心用力去听。
“……相见不……实在不该请你相助的,这件事太危险,可我想不出能找谁了。这份恩情我永生不忘,只不知道何时能报。但他日有事我万死不辞。”
“哈哈哈,”顾云笑的很是悲戚。他突然停了笑傲然道:“你当我是什么人,相见不如不见?嘿嘿,你既然说过了不愿,我难道会强求?何况你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这次帮你是看在你我相识场的份上,那会儿你为我勉为其难的做了不少事,这回就当我还你了。”
济兰默然半晌方道:“我家遭劫那会儿你已然还过情了,还有不是你及时到画舫救我……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就这么不想欠我的人情?那你就还啊!”他这声说的及是狠厉。
如月听得心头乱跳,她觉得怎么这样的对话很是古怪,古怪到她不得不东想西想往歪的地方去想。而下来的话竟然证实了她的念头。
“顾大哥……我……我不知道怎么说,这辈子我没法报答,也法子违心去应了你的情意。我……要是有下辈子,我定……”后面几个字少年说的极小声,如月没法子听到,她只觉得血往上逆,冲的脸烧,心都能跳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从不想什么来世,也不信有什么来世……我从小横遭惨祸,若不是师傅相救早就死在那夜了。后来又遇到文先生,他送我去了慕容当家那里,好让我有个栖身之所。慕容待我是不错,可其他人,嘿嘿……为了借这股势力报仇那些侮辱我可以忍,也可以不计回报的为他们赴死,你师傅曾说我的心里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他说的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要说什么恩情,我已经用命还了,在我心中师傅如何,当家如何,那些女子又如何,就是相互利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