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土地税的利弊,中领军在朝堂之上,不是说了很多了吗?现在何须再说?”
广元侯不愿意说?
“我不过是为了应承陛下,是故才说的道理而已,这新土地税一出,天下自然是有所变化的,这是在下的担忧之处。”
“新土地税定然会让一些人家财受损,这些人的怒火,不敢直接倾泻在陛下身上,惟有倾泻在这献策人的身上,这便是中领军的危机之处。”
华恒瞥了王生一眼,这一点,他早想过了。
但是,寻常乡绅,便是再厉害,又如何会让他这个中领军性命堪忧呢?
一定有别的原因。
“君侯待在陛下身边,是陛下最信任的人,陛下定然与君侯说了这新土地税的事情,可是?”
看着目光炯炯如神的华恒,王生很想说没有,但是他知道,他是否定不了的。
如此重要的事情,皇帝一定会先跟他通气的。
“陛下确实与我说了新土地税的事情,我也赞成了,不然,这新土地税也不会由中领军施行下去。”
“既然这是好事,为何君侯不亲自来做?”
“我现在身居讨伐魏郡的大事,又有将作监铸造兵刃的事务,已经是分身乏术了,这新土地税若是再交给我,恐怕我真的是要被累死了。”
广元侯说的这种话,倒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君侯真的不说明白一些吗?”
说明白?
有些事情,我是真不能说明白了。
给你挑明了,你还会去送死?
“只要中领军恪尽职守,身后有陛下护卫,家中有荣阳长公主为依仗,不出什么乱子,自然是无忧的,这新土地税非同小可,恐怕是有心之人会利用,届时有些贪腐之事,或许这就是中领军所说的性命之忧的地方罢。”
“既然如此,那我便也就不久留了。”
从广元侯此处,确实是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
广元侯是看不出来?
有可能。
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广元侯知道,但是却不说。
这是陛下的意思?
华恒心中思绪纷纷。
他虽然人有些迟钝,但并非说他是一个傻子,现在王衍与王生两个人的反应都是有些异常的。
他从中,自然也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腹中饥饿,要是再面对这些美食,这人就要撑不住了。
华恒离去,王生自然是没有阻拦的,而是一路送出门外。
这一路上,华恒没有与王生说一句话。
华恒不说话,王生自然也是不会自讨没趣说话的。
将华恒送出金谷园,看着他的车辇在严重越变越小,王生也是折返回府了。
该说的话,他也说了一些,不能说的话,自然是不能说了。
这华恒要如何做,是他的事情。
皇帝既然将这个替死鬼的任务给了华恒,华恒要摆脱,就得看他自己的能力了,毕竟现在,华恒也并非没有翻盘点的。
走回府中,王生很快将华恒的事情抛掷脑后了。
华恒的事情,与他王生,自然是没有多少关系的。
王生在想新的事情。
而华恒回府之后,马上将他在金谷园的所见所闻与荣阳长公主缓缓道来。
听完华恒的话,荣阳长公主也是思索了许久。
广元侯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尚书令当真是闲得无事的人?
还是说,还有什么事情,是广元侯也不能说出来的。
两人在府中商议许久,最后还是做了决定。
陛下的新土地税,还是要好好地做,但是在做的时候,不能给别人留下口舌。
至于后面要做的改变,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毕竟当今陛下给的差事,自然是要做好的。
寻常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他们自然要好好珍惜。
再者说,即便此事真的如尚书令所言,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皇帝的命令,不是你想不遵从,便不遵从的。
在华恒接受了皇帝的任命之后,他的选择,其实就已经是不多了。
......
数日时间,转瞬即逝。
华恒小心翼翼的施行皇帝给的新土地税,期间,受到的阻碍自然是不少的。
在有心人的运作之下,天下舆情纷纷,人心浮动。
颍川,许昌。
在过了惊心动魄的几日之后,齐王终于也是接受了皇帝暂时相信颍川无变的讯息了。
不过暂时相信是暂时相信。
原本是放在明面上的工作,都是被齐王放在暗地里去做了。
集结军队,这自然是隐秘中的隐秘,当然,也不仅仅是集结军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肃清身边的有心之人。
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交给潘岳去做的。
齐王在暗地里,也有派人在潘岳身边,对于潘岳做事的进度,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有在认真做事。
而且,这几日,应该就有不少成果了。
果然。
在豫州府中没有等多久,齐王便知道潘岳前来求见了。
“去将潘岳带过来。”
“诺。”
片刻,潘岳便是出现在齐王面前了。
“臣,拜见大王。”
“潘公,别来无恙。”
齐王虚扶一下,潘岳自然也是顺势站起身了。
“你今日来,莫非是本王交给你的事情有了进展?”
“启奏我王,确实是有进展,在下发现许昌有两位商贩,与洛阳有交通。”
商贩?
区区商贩?
齐王眼中稍稍有些失望之色。
“只是两个商贩?”
潘岳自然能够听出齐王的失望之色。
“启奏我王,确实是两个商贩。”
“本王不是要你去看看荀家,看看那些世家吗?怎么只找出两个商贩出来?”
面对着齐王的质问,潘岳没有惊慌失措。
实际上,他这些天,确实是在认真做事,连人,都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了。
“大王,现如今整个颍川世家都知道大王派我过来查询此事,有如此多双眼睛看着,臣下不论是走到何处,定然是如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十分亮眼,在这个时候,要想找到那些世家的把柄,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见到齐王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和缓,潘岳的话也是继续说了下去。
“再者说,便是现在臣下找到了证据,但是仅有这个证据,是无法推翻一个世家的,而若是这个证据不够充分,恐怕大王用起来,反而是会伤了自家人的士气,届时,便是臣下的罪过了。”
齐王司马冏想了一下,便知道潘岳此话的意思是什么了。
“你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你现在弄出这两个商贩出来,意欲为何?”
“自然是麻痹那些世家。”
潘岳微微一笑,说道:“只有当那些世家觉得大王已经不彻查此事的时候,那些暗地里的事情,才会发生,臣下也不会那么的引人注目,这暗地查询事情,自然才可以顺利的进行下去了。”
潘岳所言之语,并非是没有道理的,但是,潘岳之所以如此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的。
那便是王生派来的屯田之人,今日才到。
没有这些人做伪证,他要做事,可不容易。
找这些世家的马脚?
这些世家一个个就像是田地里的泥鳅一般,滑溜得很,这马脚哪里容易找得到?
而且。
若那个世家真的与洛阳交通,他反而不能对他下手,而要保他。
到现在,潘岳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就是间谍啊!
“你说的有道理,那潘公的意思是,让此事就如此过了?”
“便是如此,大王声势弄大一些,将这两个商贩作为典型,做杀鸡儆猴之用,有心无胆的世家,便会彻底打消与洛阳交通的念头,有心有胆的世家,也会变得有心无胆,至于那些已经与洛阳有关系的人,过一段时间,必然会露出马脚的。”
“你说得对。”
齐王重重点头,对面前的潘岳,是越来越欣赏了。
有这样的人才在,洛阳的皇帝却不会用,真的是白费了这些人才啊!
狗皇帝,看来你的位置,本王是坐定了。
谈完这找出内奸的事情,齐王话音一转,问道:“潘公最近可有听到有关于新土地税的事情?”
新土地税?
齐王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潘岳心中虽然诧异,但还是重重点头。
“新土地税的事情,坊间都传遍了,大王问这新土地税,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只是想问问潘公对这新土地税的看法。”
我的看法?
潘岳低头沉思片刻,之后抬头说道:“这个新土地税,恐怕是陛下为了筹集军费而用的。”
齐王轻轻点头。
“去岁的齐万年,与今年的魏郡匈奴人作乱,国库也空虚了不少,皇帝现在不想着筹集钱粮,恐怕不等我动手,这洛阳之中便有反他的人了。”
司马冏讥讽一声,再问道:“新土地税颁布之后,舆情纷纷,潘公以为,此举可会让洛阳的皇帝在民间留下不好的形象?”
皇帝在民间的形象,可是十分重要的。
皇帝是天子,代表着神权。
神权天授。
若是神之化身在民间没有了好名声,便也代表着这个皇帝不得民心了。
“臣下觉得不会,毕竟这新土地税,是对乡绅富豪下手的,对寻常百姓,可是没有多少损伤的。”
“你说的没错,但是,你也需要记得一点,洛阳的皇帝想要筹钱,那各州郡的郡守刺史会不在期间中饱私囊?朝廷每下一道旨意,传到地方,意思都会变几样,说是对一百亩土地之上的人加税,说不定会变成对五十亩,二十亩,乃至是十亩的人加税!”
潘岳看着齐王一脸带笑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大王的意思是?”
“最起码,这豫州加税,是在十亩之上的呢。”
十亩?
便是寻常百姓,也是在十亩以上的。
齐王这换了一种说话,直接是将朝廷的旨意给扭曲了。
这给十亩之上土地加税的旨意要是落实在豫州,很难想象,这豫州会发生什么变化。
在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是不快的,没有手机,也没有互联网。
各地百姓,识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若是当地百姓真以为这个政策是皇帝颁发的,那岂不是直接翻天?
“只是,豫州之中,郡县无数,大王的势力,恐怕也没有在所有郡县罢?”
齐王明白潘岳话中的意思。
“其实也不需要所有郡县,只需大部分即可,届时,本王手上的兵卒,就是源源不断的了。”
乱民为兵,打上大义的旗号,洛阳的小皇帝,你如何应对?
齐王的话,让潘岳久久不语。
他觉得,这个消息,非常重要,如果能快速传到洛阳那边去,那自然是极好的。
这是一个功劳,大功劳!
“罢了,这几日,潘公便好生歇息罢,当然,具体的事情,还需慢慢做。”
“诺。”
待潘岳离去之后,齐王司马冏也是起身了。
在他身后,却是走出了陈匡此人。
“大王。”
“今日再见之,太守对潘岳的印象可有改观?”
“潘公,能力自然是不俗的,智谋也有之。”
齐王瞥了陈匡一眼,轻轻点头。
“确实,只是他毕竟跟我的时间太短,可不可信,却是不一定。”
司马冏有自己的用人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既然选择了潘岳,自然是会重用潘岳的。
当然...
这也是在他完全信任潘岳的情况下。
“既然大王现在还未完全相信潘岳,为何将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他?”
在这个时候,齐王脸上却是勾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将这个重要的事情告知,如何能试出这个潘岳是否真的忠心本王,是否真的是一心一意?”
“大王...英明!”
陈匡对齐王,向来是佩服的,今日之举,自然也是如此的。
“不说了,具体的事情,你安排下去,过几日,益州的事情,也该传到洛阳了,看看皇帝的反应,他若是出兵,待他出兵之后,豫州也乱,雍州也跟着乱,三州之地叛乱,便是中军有三头六臂,也顾及不暇,若是皇帝不出兵颍川,我们就等,洛阳的皇帝,终归是耗不过我们的。”
这个新土地税,简直就是给瞌睡虫送的枕头。
来的不快不慢,刚刚好啊!
“那臣下便下去了。”
“去吧。”
看着陈匡离开,司马冏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作为一个‘死人’,司马冏现在的做法,是变得更加阴狠,更加肆无忌惮了。
为了得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狠一点,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