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梁甫越是恭谨,刘秀越是心里不踏实。
让他领着去查看全县户籍田亩名册,此人找理由百般推脱,更让刘秀心生怀疑,心里没鬼怕啥?
想必,这些官吏在各种名册上动了手脚。
“主簿何在?”刘秀问身后众官吏道。
“小人在,县公您请吩咐。”一文书打扮的中年男子,赶忙接话道。
“前面带路。”不容主簿推辞,刘秀直接下令道。
“这?”主簿有些为难,斜眼看了看给他使眼色的县丞。
梁甫速来专断,凡事必请示,不经请示擅自做主,恐怕会遭到秋后算账。刘秀不干了,老子才是县长,是一把手,我说话没人听,还是我人太良善。
“怎么,本县使唤不了你?别忘了,本县位居司农,位比三公,是掌管一国农业的主官,开展分内工作,谁敢阻拦?”刘秀变得强势。
“小人不敢,我这就带路。”主簿可不敢得罪朝廷大官。
如果说梁甫事后给穿小鞋,那么职高位显的刘秀,现在就可以罢免他这个九品芝麻官。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梁甫还想出言阻止,不想刘秀抬腿就走,主簿等大小官吏只得紧随其后。
“此处便是名册存放之所。”主簿领他到了一处库房。
刘秀是个明察秋毫之人,第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仓库多久没打扫了,看看这门锁布满了蜘蛛网,再看门梁到处都是灰尘。”刘秀已经很生气,户籍田亩这么重要的档案资料居然不管不问,任其发霉发烂,说重点构成失职渎职罪。
“梁丞,你是怎么干工作的?”刘秀这把火,终于烧到了县丞梁甫身上。
“县公息怒,是卑职失职,没有严格管束部下,自请责罚。”梁甫被人抓着把柄哪敢狡辩。
即便心里不服气,嘴上可不敢说半个不字。
小吏打开铜锁,一股霉烂味从屋内扩散出来。
“咳咳”,众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匣匮里胡乱装填各种名册,让刘秀无言以对,这敷衍的态度还能不能更敷衍一点?
这主簿,这些功曹是干什么吃的?
这点事都干不好,要来何用?
刘秀想着,打造自己的班底,已经迫在眉睫。
随便翻着竹简,这些记载资料的竹片早已朽烂不堪。
翻了好些柜子都是如此。
主簿一看刘秀脸色都变了,也是诚惶诚恐地说:“县公容禀,近三年的花名册在最底下的匣匮里。”
刘秀依言,打开柜子看时,里面的竹简保存完好,这才没有动怒。
刘秀拿起一卷,全是汉隶书写的竹简。
隶书作为汉代官方文字,使用频度和范围很普遍。
“地皇元年,棘阳全县4000余户,户籍人口24000余人,耕地120余万亩;地皇二年,棘阳县2000余户,户籍人口10000余人,耕地100余万亩;地皇三年,全县1000余户,户籍人口4000余人,耕地40余万亩。”
又拿起一卷花名册,详细记载乡、村两级户籍数,户主姓名及户主名下拥有的土地数。
刘秀看着这组数据,触目惊心,地皇元年至地皇三年,人口、耕地逐年减少。
还有关键一点,名册上登记田亩数,平摊到每个农户能有多少土地?
况且三年之内,耕地面积减少了三分之二,这部分土地去哪里了?
刘秀隐约感觉到一桩特大**案,即将浮出水面。
当然面上云淡风轻地说:“此次就不追究,如有下一次,严惩不贷。”
梁甫及众官吏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那一瞬间真怕新来的主官,一查到底,把他们都牵扯进来。
这背后牵扯面有多大?
棘阳大大小小的官吏,豪绅地主富贾,及更始朝高官,谁脸上干净?
刘秀深知问题严重性,看完户籍田册,想着视察县衙粮库、金库,不想梁甫以两库平时都是封存状态,开启时须请示上封为由,坚决否决。
只好作罢。
……
棘阳城郊外一个较为偏僻的小村落,东西去向不过三五百步,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低矮破烂民房,共计二十余户。
而户籍田亩册上,记载常住一百二十余户,实地与数据相差甚大。
果然有问题!
刘秀站在村头,放眼看去,村落荒弃,百草丛生,像是一个被人永久遗忘的地方。
给人的印象:荒凉、凋敝,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天气寒冷,且下着鹅毛大雪,让原本颓破的村落更显冷清。
没有一丝人烟气。这很可怕!
“文叔,这啥破地方,鸟不拉屎的地儿!”老同学朱祐抱怨道。
只见他二人已换装羊毛大氅,将耳朵、脖子以下护得严实。
这鬼气候,先是大范围干旱,如今又遇到百年难遇的寒冬。
“不实地来走走,真不知道人间还有此荒凉处。”刘秀像是自言自语。
来人正是刘秀和他的老同学朱祐。
为了核清全县1000多户人口田亩实数,刘秀一大早叫上朱祐,下到基层走访摸底。
结果看到如此景象,是自责,更有愤怒!
这件事必须彻查到底!
一路往前走,别说人烟,连鸡犬牛马的影子也看不见。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荒凉。
挨家挨户叩响柴扉,无人应答,一直走到村尾。
只见皑皑白雪中,一个佝偻身子的人影,背上担着柴火,艰难在雪地里行走,走一步歇一步,累得气喘病发作,咳嗽不止。
“去帮忙。”刘秀喊着朱祐。
朱祐三两步赶上,跟刘秀一起扶着老者,从老人手里接过这捆柴。
“老丈,今年高寿?”刘秀怕老人耳背,贴着耳朵大声问道。
老者听明白了,憨厚一笑:“八十又五了。”
“家里还有谁?”这个年纪的老人,如果家里有青壮年,断不会出来干重活。
老者声音有些悲戚:“都不在了,就剩我和孙。”
八十多岁高龄的人,还要抚养幼孙,其难处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