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头,一头不少。
全部被史格等人大汗淋漓地拖到酒馆门口陈列。
刚开始是只有六个猎魔人上山。
老板大胡子腿脚不便,已经不算在役猎魔人,而温山眠也已经离开酒馆。
可仅六个人上山下山,得找还得背狼尸实在是太累也太慢。
所以后来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少普通猎人也加入了这个行动。
再后来,年轻力壮一些的镇民也跟上了。
不过他们是有分工的,壮胆敢进深山分界区的还是只有猎魔人。
普通猎人在矮山候着,而镇民则在山脚镇边等。
如此一来二去,从中午忙碌到傍晚,众人总算是齐力把三十七头狼都拖了出来。
而不管是参与行动的普通猎人还是镇民,都在移动中发现……
过去因为遍地血族而被他们万分恐惧的山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他们进行这么大规模行动,也没有血族出来咬断他们的头颅。
“真,真的是三十七头!他真的杀了三十七头血狼!”最终逐一陈列后,有人指着地面惊叫。
那里边有些狼被砍成了碎块,就这都被大胡子一一细心拼起,最后结果是三十七头一头不少。
“都说了温不会骗人了!”史格满头大汗地吼,随即想起什么,喜滋滋道:“而且这次连我们进分界点,也没有被血仆追杀!”
“没错!这次上去连活的血狼都没看见!只有这些被小温猎杀了的!”
“所,所以,那大报上说的可能是真的?人类一、一年半以前就赢了血族了?”
“早就说了是真的了!小温说的没错,亲王真的还在,哪里需要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来骗我们这么小一个镇?”
“但是之前那些血族确实是突然进村屠杀……”
“……如果大报说的是真的,那那个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外面的人在和亲王战斗导致的啊?血仆本就与亲王结契,如果亲王失控,血仆暴怒将仇恨转嫁在我们身上……”
“那按这个道理,当初得是猎魔人救了越川?”
酒馆前一片沉默。
金伯捂着脖子抖着唇在角落里低喃着“不、不可能”。
天色渐渐低垂下来,暗色再次激起了手中没有刀刃者的恐惧。
蛰伏在身体里几十年,被驯养出的习惯让他们本能想浑浑噩噩地再回到地下。
大胡子却突然震声:“都别走!”
“三十七头血狼就摆在这呢!血族要是还在,越川没有一个人跑得掉,都得死!咱们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共沉沦!所以都别走!”
“棍子,去仓库把油灯提上来!咱们今晚就在这等着!一晚上过去要是没事!明天早上我大胡子开仓请客!店里的肉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一、一晚上不能走?”
“可是如果血族来了,我们,我们打不过啊--”
“今天之前!血仆二十天没进镇!所以今晚要是谁他娘的走了!明天早上起来我大胡子带着所有守夜的人看不起你们!”
“对!”史格大声:“看不起你们!”
酒馆外的人堆滞住。
就连想走的蜗居派都在猎魔人的怒视下不敢动弹,为首的金伯被呵住后,他们便失去了主心骨,在满地狼尸边惴惴不安。
棍子提着油灯跌跌撞撞地上下,不小心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上边伸出一只细瘦的手,是大胡子那个身材矮小的老婆。
只见她接过油灯,擦擦眼泪,心一横,顶着肚子把油灯塞进了大胡子怀里,然后狠狠刮了他一眼,在木屋门槛上坐下。
大胡子抖抖唇,什么也没说,大亮着把油灯挂在了木屋门口。
史格看见那火光福至心灵,喊道:“都等着,我去把我家的油灯也拿出来!”
“还有我家的!马上回来!都他妈别跑!”
夜里冷风吹过,寒气本该就着这风钻进骨子里,但酒馆外的人却渐渐好像察觉不到了。
一盏盏油灯从家里被端出来,有的在酒馆外才被点亮,有些心急的路上就亮着了。
火光在灯罩里,被捧着一路跌跌撞撞而来。
到最后,阿土阿地也通红着眼睛端出来了一盏。
两人认认真真将油灯和大胡子的挂在一起,说:“这是奶奶和阿眠哥哥的。”
然后和大胡子的老婆同样坐在了门槛上。
酒馆外的人于是越来越走不了了,不光如此,还有几个同阿土阿地年纪相仿的小孩也被畏缩地带了出来。
起初是猎魔人的孩子,到后半夜,连普通居民的孩子也渐渐出来。
认识了或许是他们人生中第一个地下室以外的黑夜。
温山眠在李奶奶家待到半夜,待奶奶睡去,才起身回家。
临走前,他多看了酒馆外晃晃悠悠的火光一眼。
冷风长鸣,卷起他围巾的一角,偶尔有海浪扑在岸边。
充斥着光芒的酒馆外,最后当真没有一个人走。
头顶天色将明,乌云也终将散去。
秦倦靠在沙发中,黑眸懒散地睨着相同的场面。
温山眠安静地推门而入,说:“我和奶奶说过了,一个月后出发。”
秦倦偏眸:“你为什么这么想离开越川?”
*
“温先生早上好。”
“小温早。”
“温哥早。”
温山眠:“……”
那天夜里之后,越川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几乎每一个人看见温山眠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可温山眠却完全不习惯和那么多人交流,只能把脖子上的围巾一围再围,恨不得连眼睛都蒙上,谁也认不出他才好。
到最后连普通上街都穿便行衣带兜帽。
然后就变得更显眼了。
温山眠:“……”
那天夜里的油灯是李奶奶让阿土阿地送过去的,而温山眠则等到黎明确定血仆不会下山之后,于家中又睡了一整个白天。
他在山上近三天时间,又狩猎又淋雨,下去的时候其实有点低烧,之前一天的睡眠显然还不够他养好精神。
而又睡了一天之后,温山眠算是直观感受到了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所产生的后续效应。
只见胆大的人们好像不知疲累地想把东西往外搬,胆小的人们则畏畏缩缩地在家门口观望。
对后者来说,能从地底下到地上就已经是进步。
而这两种人要是同在一个家庭里,搞不好就会直接吵起来。
不过不管他们最后搬不搬,小镇整体看上去都鲜活有生气了许多。
温山眠觉得这样就很好。
他并不需要镇民崇拜他,也不需要他走到哪里所有人的目光就跟到哪里,他不习惯这些,会给他带去负担。
尤其是他很快就要离开越川了,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承载镇民太多的希望。
那三十七头血狼温山眠都给了大胡子,让他随意分配,但却并不允许大胡子说是自己给出的。
就当是他仓里的肉。
而除此之外,温山眠在越川镇上的最后一个月里,除了等待血仆,确定他们不会报复以外,就只干了一件事。
“走了。”天才刚蒙蒙亮,温山眠就顶着被秦倦一大早新咬下的痕迹站在了李奶奶家门口。
深色围巾盖住了他微红的下半张脸。
至于耳尖的红色,在渐渐入冬的冷空气里,倒还挺自然的。
“阿眠哥哥呀,今天也不休息吗?”阿地被迫穿着一身厚厚的便行衣,抱着自己的小勾刀,嘟着嘴撒娇。
阿土倒是已经把自己的衣服和武器装备好了。
“不休。”温山眠说。
“阿地才四岁。”连着好几天早起,阿地受不了了,揉着眼睛说:“而且阿地是女孩子,镇上猎魔人没有女孩子,猎人都没有女孩子的。”
“那阿地就当第一个。”温山眠揉揉她的脑袋:“要学会保护自己,以后还要保护奶奶。”
“好吧。”阿地吸吸鼻子。
李奶奶递过早点,在屋内看他们,目光中带着淡淡的不舍。
待温山眠抬头,又忙露出像往常一样的笑意。
自从得知温山眠想离开之后,李奶奶难过了好一阵,导致温山眠有一段时间都不是特别敢面对她,每天闷不吭声地将阿土阿地接走。
老人家大概是意识到了,于是很快又将心情收拾好。紧接着再面对温山眠时,就变成了眼下这幅样子。
温山眠停顿片刻,冲她轻轻点头。
一大两小上山,温山眠找了个地方给他们训练。
其中身体训练主要还是以阿土为主。
阿地到底年纪太小了,才四岁多的孩子能摸熟仿制武器不伤着自己就已经很不错,力量训练不能太早接上。
温山眠主要给阿地安排的是反应方面的。
猎人也好,猎魔人也好,作战的时候空有力量都是没有用的。
反应能力、预判能力、速度、地形判断力等等很多时候才是制胜的关键。
而阿地在这方面倒是非常聪敏,她的目力和耳力都非常好。能捕捉到快速移动的物体,也能闭眼听出几十米开外声响的大致方向。
但判读具体多远就不行了,得练。
阿土在这些方面比阿地弱不少,说不上是不是因为开始训练的时间太晚了。
他好像也知道这点,一直有在刻苦练习力量,平日里也猛吃。短短一周下来,就已经有了很大的体型转变,看着不如最开始那么干条了,带着小雀斑的脸圆润了许多。
“不要着急。”这天练的时候,温山眠看阿土憋红了脸拉木头的样子,提醒:“拉伤了至少半个月不能动,等你养好,我已经走了。”
阿土一愣。
温山眠:“慢慢收力,重来一次。”
阿土于是又来了一次。
温山眠用刀鞘点他,纠正动作。
“最好的战士不是大力无穷,而是收放自如。”
“这一个月的时间不能让你成为合格的猎魔人,甚至不能让你成为合格的猎人,所以我教你的是方法。你得吃透这个方法,等我走了以后,自己控制把难度提高,明白吗?”
成为优秀的猎魔人之后或许荣光加身,引人注目,但“成为”这个过程本质其实是很枯燥的事情,就是不断训练摔倒再训练而已。
阿土恍惚了一下,低头揉揉眼睛:“明白了。”
片刻后说:“阿眠哥哥,你真的会走吗?”
温山眠垂眸看他:“嗯。”
阿土张了张嘴:“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走,要是我知道了,应该,应该早点开始训练的。”
温山眠说要走,阿地哭闹时满心不舍,而阿土则更复杂一些。
对他来说,就好像家里的顶梁柱要离开了一样。
下一个得把这个家撑起的就是他,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现在开始也不晚。”温山眠答。
“但是阿眠哥哥为什么想离开越川呢?”阿土抬起头来,眼圈有点红:“阿眠哥哥是讨厌越川了吗?”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酒馆前,温山眠被千夫所指的样子。
对孩子而言,自己仰仗的人被这么对待,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
温山眠愣了一下,摇头:“不是。”
随即接:“只要你们和奶奶还在,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家。”
“那,那阿眠哥哥为什么要离开家呢?”
温山眠垂眼,阳光照落在他的睫毛上。
深色便行衣也因此变浅,反照出朝阳的金光。
他好像顺着阿土的问题想起了谁,然后答:“因为阿眠哥哥长大了,有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标,这个目标在越川实现不了。”
阿土抬头看他,说:“在越川都完成不了的……得是什么样的目标啊?”
温山眠浅笑:“等以后我达到了,再回来和你们讲,好不好?”
※※※※※※※※※※※※※※※※※※※※
存稿箱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