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无异于狠狠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他的退让和他的脸面都被她踩在脚下践踏。
自作多情。
是吗,自作多情。
独孤极咬紧后槽牙,反复无声地咀嚼着这刺人的四个字,“看来比起好好地留在我身边,你更想做个断手断脚的废人。”
目前还在无相城,他们谁也不能轻易对对方动手。
但等到出了无相城,白婉棠想,届时就是兵戎相见的时刻了。
她回头对独孤极挑了下嘴角,“在你身边好手好脚又怎样,你还不是只想把我当成狗?不是所有人都会想做你的狗的,独孤极。”
雨势渐大。
雨幕模糊了两人的视线,模糊了他们的声音。
白婉棠与独孤极一前一后走出小巷,一个打着把棠花红伞,一个打莲花白伞。
出了巷后,背道而行。
白婉棠将多出的红伞递给藤千行。
雨大了,很多人各回各家。藤千行却在这儿等着她,浑身湿透。
他接过伞打起,对她笑道:“这棵树虽是幻影,但无相城中有传说。只要在树出现的时候,朝树抛许愿笺,如果许愿笺没有沉入河中,愿望便能实现。”
若在以前,白婉棠是很愿意相信这样的传说的。
可是看着那棵姻缘树,她只觉羞耻,“你该不会是临时编来骗我的吧?”
“是真的。我和我相公便是这样认识的。”
一对共打一把伞的小夫妻从他们身边经过,笑盈盈地道。
“当初我许愿能得到我喜欢的那根簪子,那笺恰好被我相公捡到了。他买来簪子藏到我家门口,我一大早出门刚好瞧见,还以为他是小偷呢。”
女子幸福地看着自己的相公笑道,“后来才知道,他呀,只是觉得捡到笺便是有缘,好心想帮人实现心愿罢了。”
原来是这么个实现心愿法,倒是比挂姻缘树靠谱多了。
藤千行指着水面让白婉棠仔细看,白婉棠瞧见那树影下,确实飘了许多心愿笺。
她转头看藤千行。
他拿出一大把心愿笺给她,在街边的檐下备好笔墨,道:“待会儿抛笺,不能用灵力,得诚心认真地抛。”
他已经准备好了,白婉棠不好扫他的兴,和他一起蹲在屋檐下写起了许愿笺。
写好一大把心愿笺,她和藤千行各捧一把,站在河边朝那树影抛。
雨大风大,不用法力,笺总是还没到树下就落下来。
抛了一半,没有一个笺落在树下,白婉棠情绪有点低落。
藤千行却突然扔掉伞,跳进了河里。
河不深,只到他腰际,他趟着河水到树下抛许愿笺,成功抛到树下。
他在雨中笑起来,回头冲白婉棠招招手,像个得意的孩子。
白婉棠看了眼怀中的许愿笺,想了想,也抛下伞跳进河里,到藤千行身边,和他一起抛许愿笺。
虽是作弊,但她感到了很单纯的快乐。
抛完许愿笺,她和藤千行在雨中笑起来。
街市上的人大多已经回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和他。
“要是那天我跳下阴阳关,遇见的是你和柏怀就好了。”
白婉棠笑着低声说。
“你说什么?”
雨太大,藤千行没听清。
白婉棠抬高音量道:“谢谢你。”
藤千行大笑道:“不用谢。我一直很想带你来无相城玩。”
白婉棠知道他肯定又把她当那位早逝的北冥家的妹妹了。
雨渐渐小了,藤千行牵着白婉棠上岸去,两把红伞丢在路边。
两人像出去胡乱玩了一通的熊孩子,湿漉漉地用手遮着头,跑回客栈。
独孤极在河道边的茶楼上看着。
从他们写许愿笺,到一起跳下河开怀大笑,再到并肩跑走,他一眼不错地看了个真切。
直到白婉棠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他的目光落在河面那些笺上。
崔羽灵被他打发去城主府送东西,他独自一人下茶楼,走到河边。
雨已经停了,到处都潮湿不堪。
他调动灵力,让白婉棠和藤千行的那些笺全部飘到自己面前,一张一张捡起来看。
“要是从没遇到过独孤极就好了。”
“独孤极变王八!”
“独孤极是条狗!”
……
这是她写的笺。
藤千行写的笺是:
“希望仙仙自由快乐。”
“我会保护仙仙一辈子。”
……
他看着这些笺,觉得可笑。
凉风吹来,他轻轻咳嗽,几滴血沫溅到写着“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独孤极”的笺上。
他陡然收了笑,将这些笺全部烧成灰烬。
痴心妄想。
她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她逃不掉。除了他,也没有任何人能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他看向对面紧挨在一起的两把红伞。将伞和笺一同烧成灰烬,抛进河里。
转头,他又看向那姻缘树。
他想看清那树顶上的笺到底写了什么。
那笺被风吹得倒扣,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踏着潮湿的街道向客栈走,路上看到有间药铺还没关门。突然就想到她在阴阳关时,背着他在深夜挨家挨户地敲药铺的门,求人救他。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药铺,问药铺的伙计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伙计莫名其妙答:“我是无相城本地人,你有什么事吗?”
独孤极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问,转身离开。
他突然觉得荒谬。
她许愿下辈子都不要遇到他,而他竟有一瞬间想问,人间是否真的有规矩,许愿笺要两个人才能写。
大约是他神魂受损得太厉害,糊涂了。
她否认得那样斩钉截铁,方才扔许愿笺也要跳到湖里才能扔得到那幻影,那树顶上写了白鹤的许愿笺大抵只是巧合。
他根本无需在意她是怎么想的。
等他抓到她,把她打成废人就行了。
回到客栈,白婉棠又迎来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柏怀告诉她,他确定北冥玄和北冥青有问题。
他找北冥湘谈过,北冥湘虽不愿多言,但也能看得出是有所隐瞒的。崔虚欲言又止,亦是可疑。
这夫妻俩铁了心要护女儿,白婉棠便和柏怀商议,北冥珞的寿宴上,要让独孤极暴露。
不过白婉棠当真是厄运加身,倒霉得很。
淋了一场雨,藤千行没事,但她得了风寒。
按理说修士很少会有这么轻易就得风寒的,是以城中治风寒的药几乎没有。
藤千行第二日来接她赴宴时很是愧疚,为她筹齐了治风寒的药,和柏怀一起帮她熬完药,看着她喝下去,二人才带她去城主府赴宴。
无相城中四季如春,白婉棠因得风寒,裹得厚实了些。一身朱红棠花小袄裙,配一条榴花红白绒小披风。
虽热了些,但他们都不懂风寒,觉得捂出汗来大概能好得快点。
随藤千行到达城主府,藤千行带白婉棠与柏怀去见北冥珞。
北冥珞看上去三十出头,眼白有些浊气,瞧着身子不大好,可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她正招待宾客,听得儿子一声唤,抬眼瞧来,看见白婉棠时竟是怔了一下。
随后笑盈盈地走过来,热切地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便是你说的仙仙姑娘吧?”
藤千行点头,北冥珞便像拉着自己女儿一样,和白婉棠聊起她从前的经历,家长里短的,有宾客来了,还带她一起见客。
白婉棠第一次被陌生人这么热情地对待,很不适应。
有人不识得白婉棠,见北冥珞待她这样热切,调笑道:“这是你儿媳妇吧?”
北冥珞嗔怪道:“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话不算否认,宾客都露出会心的笑。
白婉棠很是尴尬,就见独孤极和崔羽灵随藤穹一起过来,二人手上还拿了些小玩意儿。
独孤极待她像陌生人一样,没有正眼看她。
北冥珞看到那些小玩意儿很是欢喜,像少女般雀跃,看得出被藤穹保护得很好。
藤穹见她开心,眉宇间的深沉都柔和起来。
白婉棠不由得想,藤穹对北冥珞是情真意切,对秋芷是利用,那长夏呢?
她身上还有一封猫妖大夫的信得交给城主,她得找机会和私下见城主一面才行。
她想得有点走神,北冥珞唤了她好几声,才让她回过神来。
北冥珞拿着那些小玩意儿问她喜不喜欢,她敷衍了几句。
见她兴致不高,北冥珞又褪下手上红玉镯,往她手上戴,道:“这是我与你伯父结为道侣时,北冥家的老祖宗给我的。我年纪大了,戴这个不如你们年轻人戴好看。”
这该不会是什么传给儿媳的东西吧?
白婉棠连忙推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再说您看上去也不大,看着跟我姐姐一样呢。”
北冥珞性子像少女,但到底是修行了千年,白婉棠根本推不过她,被她轻易戴上了玉镯。
北冥珞笑着摸摸她戴了红玉镯的雪白细腕,道:“真好看。等你和我们千行成亲,我那儿还有一整套的红玉首饰,我记得你最喜欢红。”
白婉棠:“……”
她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来自独孤极的方向。
独孤极最厌别人动他的东西。
白婉棠很想趁机气气他,但又觉得不好利用别人的感情。
褪下手镯还给北冥珞,编了个瞎话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有夫君了,只不过我和他分散了。虽然一直没找到他,但我心里是惦记他的,不可能与旁人结为道侣。”
为了不让独孤极再自作多情,她还特意补充道:“是在人间时就已成婚的夫君。”
听她这么说,崔羽灵、柏怀和藤千行都露出愕然之色。
独孤极面无表情的脸结了冰似的冷,目光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剜了一下。
他从未听说过她成亲的事。
当真是荒谬,她有了夫君,在阴阳关时还主动和他同床共枕,口口声声喜欢他。
气极反笑,独孤极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白婉棠忽视独孤极的目光,专注与北冥珞说话。
北冥珞又把玉镯戴到她手上,“既然如此,那你不如做我的干女儿?”
说话间,白婉棠感到北冥珞的指腹在自己的经脉上碰了一下,连忙收回手。
她在查看她的元阴。
北冥珞莞尔道:“日后你若改了主意,也可与你夫君和离,与我们千行结为道侣。”
白婉棠确定北冥珞已经看出她元阴尚在,便先认了北冥珞做干娘。
原想不过是个口头称呼,白婉棠叫她干娘时,心里却有种难言的滋味。
就好像在这个世界有了牵绊,不再是孤寡一身。
北冥珞让众人散了,独将藤千行留下。
白婉棠走出屋子,柏怀追上来,神色复杂道:“我还从未听你说过,你已成亲。”
独孤极就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她,白婉棠笑道:“我心里只有我夫君,不会真的喜欢上别人。我总不能见一个人就平白无故地说我有夫君吧。”
柏怀觉得她说得有理,又感到有些不对劲。
瞥了眼一旁的独孤极。
独孤极已转身和崔羽灵一起离开。
白婉棠这才小声凑到柏怀耳边小声道:“我骗人的。”
柏怀怔了下,“噗嗤”笑出声来,“你……”
他笑着摇摇头。
独孤极听见柏怀和白婉棠的说笑声,脚步顿了下,脸上阴云密布。
待和崔羽灵走至无人处,他传信出去,叫人去查白婉棠的夫君是谁。
“要活捉。”
崔羽灵眉头紧蹙。
活捉,远比直接杀死更可怕。
没人比她更清楚独孤极和白婉棠在原书里是怎样的针锋相对。
如今虽也是水火不容,但不该是这样的……
晚膳前,城主府里准备了各种小活动。
其中一样是比武。
白婉棠原本就是打算在比武上,让独孤极露出马脚。
她已借着想和独孤极堂堂正正了结一些恩怨,点到为止的名义,让藤千行把她和独孤极的名字都塞到签箱里。
可她如今风寒,到了下午还有点发烧,浑身无力,头晕脑胀。
可今日无相城的大佬都汇聚于此。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就算独孤极被逼急了,这些大佬也能给大家的安全一份保障。
白婉棠拿定主意,待比武开始,叫到她和独孤极的名字,她脱下披风,提剑上台。
独孤极没有报名过比武,瞬间猜透了白婉棠的想法。
他如今伤重,除了一击必杀的功法,什么也使不出来。
可这比武不能让别人顶替。他若拒了,扫了众人的兴,引得藤穹不快,也不利于他的计划。
短短时间,他思量许多,上了台,
比武开始,白婉棠攻势凌厉,毫不犹豫,一招一式都仿佛要置他于死地。
独孤极原本冷静的情绪像被引爆的火山,在她一剑刺来时没有再避让。
她的剑贯穿他的胸膛。
他左手死死地扼住她的颈脖。
他们视线相撞,望进对方带着杀意的眼睛,谁也没有先松手。
独孤极的血沿着银白剑身,滴成一串散落的血珠。
白婉棠雪白的颈间清晰可见深红的淤痕,且还在逐渐加深。
台下众人皆惊愕。
说好的点到为止,他们却好像是要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