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雯去法院递交了起诉状的第五天,那几个博主大概是收到了法院的通知，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删博道歉。
对此，林珞珞只回应了一条：【不接受毫无诚意的道歉，会继续起诉。】
接着她的私信里就收到了这群人的信息，全都是来道歉求撤诉的。
其中要数之前转发最猖狂的那个七字名博主，写得最“声泪俱下”。
什么“我上有老下有小，给我留点面子吧”，什么“我不能被起诉，被起诉我的工作就要丢了”，什么“您是女菩萨下凡，大人大量就宽恕我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人”……
一度让人觉得，这人精神状态是不是有点问题。跟平时微博里开人黄腔的时候，完全像是两个人。
林珞珞看完,面无表情地复制了同一句话发给他：【拍露脸道歉视频,置顶一个月,除此之外无撤诉可能。】
每个来私信道歉的，林珞珞都发了一样的话回去，没两个小时,就收到了艾特。
夏季作为第一个被林珞珞记住名字的账号,也是第一个录了视频道歉的。视频里出镜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个眼镜,说话时候的声音跟神态都怯怯懦懦,跟他平时发微博趾高气扬的态度一点都不像。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也都跟了上来。
在他们的道歉视频底下，不少带着铁粉标识的人喊着“本以为你是真的勇士，结果还是向女人低头,取关了”，但大部分还是吃瓜时候的路人，看到视频后开启了嘲讽模式。
【现实里我唯唯诺诺，网络上我重拳出击。】
【这博主之前还嘲讽人家女孩子胖，也不看看自己的大肚腩，加个引信就能当猪油桶点燃了。】这是另一个道歉博主底下的评论。
【看完这群人的道歉视频，我算是明白了他们平时为什么这么喜欢在网络上骚扰女性博主了。在现实里女孩子看了都绕着走了，怕是一年到头都找不到一个女的愿意跟他们说话。】
每个视频都看完了，林珞珞第一次觉得，人类的长相还能这么有……创造性。
不过比起他们的长相来说，林珞珞觉得更神奇的是，所有出镜道歉的人，跟平时在网络上塑造出的“英勇”形象全都大相径庭。道歉视频里，几乎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怯懦，所以在每个道歉视频底下，都有带着铁粉标识的人喊着取关。
毕竟名誉权这种官司打到最后也是个置顶道歉、消除不良影响的结果，所以在确定每个出镜道歉人的信息跟起诉信息大致能对上后，林珞珞就跟徐姐商量了一下，撤了道歉几人的诉。
唯独那个在私信里“声泪俱下”的七字博主却迟迟没有道歉。
“还以为都能道歉，就不用麻烦打这场官司了。”林珞珞说，“这样还是得麻烦徐姐你。”
徐宴雯倒是无所谓：“正好剩这一个杀鸡儆猴。要是一个都不起诉，下次这群人就会觉得‘做错了也只是道个歉而已’，会故态复萌的。”
“我不理解。”林珞珞咬着吸管，问对面的人，“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能有这么大的恶意？”
“并非毫无关系。”徐宴雯说，“只要你是女人，他们就会把你看做可供挑选的资源，如果发现这个‘资源’不是乖乖任他们挑选的，自然想要来打压你。只要他们可以成功打压一个女人，他们就可以用这一个例子，去威胁更多的女人。这就是为什么经常可以在杀人案的新闻下看到，男的各种犯罪警告，就是在威胁女人，你不听话我就可以抹杀掉你。”
“真的太离谱了。”林珞珞感慨，又想起自己之前发现的，“说起来，这几个人的观点还真是一致。我在他们微博都看到了反对同性婚姻合法，而且他们竟然全都支持代|孕！”
“道理是一样的。他们觉得‘资源’流失了，当然要反对。而代|孕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对‘资源’的掌控，现在代|孕入刑，断了他们的念想，肯定会骂。”
以前不怎么看这些信息，林珞珞只觉得像席阳这种人已经烂到垃圾分类只能扔到有害垃圾里了，可最近几天刷了刷这些社交平台，看了上面的言论才知道，席阳也只是烂而已。
这群人那都不是一个“烂”字可以形容的了。
看了看时间，徐宴雯说：“我先回酒店了，明天跟你们学校那案子还要开庭。”
“吃完饭再回去吧。我打电话叫灵玉一起下来，今天不想在家里吃了。”
“不太好吧？”虽然话是这么说着，但徐宴雯又重新坐了回来。
等席灵玉下来，两人已经买好单等在门口了。
“怎么就你自己？小方呢？”看只有席灵玉自己过来，徐宴雯问。
“昨天回去了，收假了。”
徐宴雯倒是有些失落：“这孩子挺可爱的，还没跟她聊够呢。”
席灵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待会儿可以加她个好友。”
“行啊！”徐宴雯十分开心，“珞珞，待会儿把她的号发我。”
“好。”
吃完晚饭，两人溜达着把徐宴雯送回了酒店，顺便去外婆住的酒店看了看外婆。
这几天因为这些事，两人都没得空过来陪外婆。不过还好外婆也不是很喜欢吵闹的人，这几天跟威尔在京都把各大景点都转了一圈，朋友圈发发照片，玩得也算开心。
“这两天网上的事我也看到了，”外婆看两人过来，拉着林珞珞的手说，“别被这些事影响到。”
“恩。”没能来陪老太太玩几天，反过来却还要外婆担心自己的事，林珞珞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外婆又说：“我们那个时候，虽然网络不发达，可是那些小报记者也都是这样的。千万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没事的外婆，”林珞珞看外婆十分担忧的表情，笑着说，“我没什么太大的优点，唯一优点就是大咧咧，这些事我睡一觉就忘了。您不用担心。”
又跟外婆闲聊了几句，两人从酒店出来。
席灵玉跟她牵着手，缓缓开口：“外婆年轻的时候，有个很好的朋友。”
“恩？”林珞珞不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小报媒体造谣她被人包养，偷拍了她的**照片登报，导致她一度精神压力过大，最后为证自己的清白，从江临大厦顶楼跳了下来。”
林珞珞脚步顿住：“怎么会这样……”
“那时候维权比现在要更难，”席灵玉也停下脚步，跟她就这么站在路灯下，“外婆的朋友想尽了办法，却依旧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最后只能留下一封痛斥造谣者的遗书，以死明志。从那以后，外婆心里就有了一个结。所以今晚，外婆拉着你说了那么多。”
林珞珞本来只以为是老太太作为长辈在关心自己，没想到里面还会有这么一件陈年往事。
“那后来，她得到自己应得的道歉了吗？”
“没有。”席灵玉说，“外婆结婚后甚至利用方家的人脉关系，却都没能给她的好朋友要来一个迟来的道歉。”
“好荒唐。”沉默许久，林珞珞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除此之外，这份心情，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言语来表达。
“五十年过去了，有些东西，从未变过。”席灵玉感慨完，叹了口气说，“走吧，我们回家了。”
“恩。”
虽然回了家，林珞珞的心里却一直像是有什么梗着一样。
即便是第二天收到了徐宴雯说学校败诉的消息，也并没有觉得多开心。
直到晚上，她在刷微博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私信。
那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发给自己的。
那个女孩子在私信里说，自己在高一的时候曾经拒绝了一个男孩子的追求，后来，就被这个男孩子造谣是卖|□□。校里校外的人都信了那个男孩子的说辞，对自己进行欺凌。她的父母找到了学校，学校却置之不理；她们报了警，警方却说对方也是未成年，无法处理……
就这样，她退了学，父亲一开始还理解她、包容他，可渐渐地，连身边的亲戚都要说他们家的小话，她的父亲也受不了，选择了离婚。只留下她跟母亲相依为命。
压力过大的她患上了抑郁症，看着母亲每天白天出去辛苦工作，晚上回来还要给她讲开心的故事，她的心里就很过意不去，一边自责地想要一了百了，却又怕伤了母亲的心。
她说：“看完了你这两天维权的微博，我真的好羡慕你。你站出来维权的勇气与底气，是我无法拥有的。我好想可以成为你，那样，爸爸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看完这条长长的私信，林珞珞似乎知道了自己这两天心里梗着的是什么了。
女孩子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勇敢的人。可惜我是个懦夫，天台的风好冷。】
林珞珞看完，心里登时紧张起来，赶紧回复她：【没有，你不是懦夫！现在才四月份，晚上的风肯定很冷。要不，你先回到温暖的地方，我们聊聊？】
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发过来，就在林珞珞犹豫着要不要赶紧报警的时候，消息回复过来了。
【没想到姐姐会看私信，跟姐姐说了太多负能量的话，真是抱歉。】
即便这个时候，都保持着礼貌，林珞珞看了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什么抱歉？没有的事。你现在回到房间里了吗？】
女孩子没有回答，只是问：【姐姐，我真的错了吗？是不是如果当时我答应了他，就不会这样了？】
林珞珞不太怎么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病患，只能一边斟酌着字句，一边下了床跑去浴室。
“怎么了？”浴室里的人刚好出来，就看到林珞珞光着脚跑了过来。
“一个有抑郁症的小妹妹发来的私信求助，”林珞珞直接拿私信给她看，“我现在该怎么回复她？还是先报警比较好？”
“你先别急。”席灵玉粗略看了一下，把人拉着到旁边沙发上坐下说，“报警的话也得先知道地方，你先安抚着她，我去翻翻她过往的微博，看看能不能找到信息再报警。”
“恩。”林珞珞打字回复：【你没错。不可以这样想。】
席灵玉用自己的手机搜到了这个女孩的微博，翻着她的信息，没翻几条就找到了带定位的微博。
“你问她现在在家里吗？”
“好。”林珞珞问她：【现在是晚上了，妈妈给你讲故事了吗？】
女孩子很快回复：【妈妈今天加班，我自己在家。】
“大概是在家的。”林珞珞说。
点点头，席灵玉搜索了当地的报警电话，拨了过去。
对方接警后了解了情况，也十分重视，要求席灵玉开着电话随时沟通那边的情况，一边安排了出警。
林珞珞一边跟女孩子聊着，一边随时汇报着情况。警方也安排了人指导林珞珞该如何回复女孩子的问题。
直到半小时后，林珞珞在免提的电话里，听到了那边女孩子哭泣的声音。
林珞珞担心地问：“情况怎么样了？”
“女孩子情绪有些崩溃，今晚吃了很多安眠药。我们同事已经把人往医院送了，也通知了她的妈妈。”电话那头的警察说，“多谢你们及时的信息。”
松了口气，林珞珞说：“也辛苦你们了。”
瘫倒在沙发上，林珞珞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怎么了？”席灵玉拿过纸巾，给她擦着泪问，“她得救了，不是应该开心吗？”
“如果我今晚没有看私信，她是不是就……”林珞珞不敢想，如果自己没有因为心理难受而找事情做，看到这条私信的话，这个女孩子的妈妈回到家，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你看到了。”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席灵玉安慰道，“所以注定你会救下她，这么想，会不会舒服一点？”
林珞珞枕在她的腿上，把女孩子经历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所以没有钱，没有时间的人，就没法维权，只能自己承受别人的错误了吗？”
“虽然这样说会让你难过，但事实是这样的。”席灵玉说，“你最近跟徐姐联系得多，应该看得出来，打一场官司要废多少功夫。”
“是啊……”即便证据确凿，跟学校的官司光是开庭就已经不下五次了。
五次的开庭，只换来一个道歉跟微不足道的“时间赔偿费”，如果不是自己不在意这张毕业证，不在乎时间，不在乎钱，这场官司还能打下来吗？
林珞珞很难说结局会是怎样。
“我能做点什么吗？”林珞珞转了转身子，平躺在她腿上，仰头看着她。
席灵玉的视线跟她相对，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迷茫。
“你现在已经在做了。”
学校败诉之后，终于开除了张岩。
有人把这件事发到了网上，一时间，帝都农业大学被冲上了风口浪尖。
热搜挂了半天后，也不知道是谁出来说，跟学校打官司打赢了、开除老师的那个学生，就是前几天频上热搜的林珞珞。
一时间，林珞珞这个名字取代了帝都农业大学，重回了风口浪尖。
【怎么又是这个女的？她真的想红想疯了吧？又是跟学校打官司开除老师，又是跟网友打官司要求道歉的，怎么一天天的就她事儿多！】
这条评论底下，几乎全是回怼的。
【这不正说明了，这些破事太多，多到一个人竟然能连续撞上了吗？】
【这些事谁没经历过啊，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没人家那个时间精力去维权。要是我有她的一半家产，我也恨不得把那些烂人全告上法庭！】
【支持维权！只有维权的人足够多，才能震慑那些管不住自己嘴、管不住自己手的垃圾。】
不少人也在热搜底下讲了自己遇到的维权无门的事情。
林珞珞看着看着，突然弹出了新的提醒，有人艾特自己。
点进去一看，竟然是一个名叫“平安安晋”的官方账号。
【昨晚，我们在接到了网民@cynthia跟@lianne的报警后迅速出警，将在家里准备轻生的刘某某（女，十八岁）救下，及时送往医院。刘某某现已无生命危险。】
评论里有人闻声而来：【这俩人到底有完没完，一天天的热搜上全是她们。一个没听说过的品牌，天天在这炒热度，恶心！】
回怼的也没有缺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家救了人，那就是功德，你管她们是谁呢？】
【你家炒作能拉着警方一起炒作啊？要是人人炒作都能帮助别人，那你们也跟着一起炒作呗？】
很快，昨晚求助的那个女孩子也发了感谢的微博，感谢了警方跟林珞珞。
然而，女孩感谢的微博下面，评论却是让林珞珞大吃一惊。
【想死就死利落点，一边想自杀一边又求助，你到底死不死啊？】
【假自杀帮着她们炒作？没意思。】
【死之前能满足我一下吗？我都三十岁了，还没试过女人呢。】
别说是女孩子本人，就算是林珞珞看了，都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
生怕女孩子看到这些评论再有轻生的想法，林珞珞赶紧发去了私信：【你把那条微博删了吧。】
【不删的话，那就把评论关了吧，别去看了。】
然而女孩子却没有回复。
林珞珞继续又发：【妹妹，你在看吗？别理那些人，他们不过是阴沟里的蛆，你要是被他们激到，他们就高兴了。】
女孩子依旧没有回复。
林珞珞右眼皮跳了起来，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可是她现在还在上课，不方便打电话，只好私信了刚刚发过微博的警方。
警方很快回复：【已收到您的反馈，我们会去核实情况。】
看到警方回复，林珞珞松了口气。
女孩子微博底下的垃圾评论还在增加，林珞珞每一条挨着点了举报，可那些评论依然挂在那里。
下课铃响起，林珞珞正犹豫着要不要打警方电话问问情况，却看到了警方新发了一条微博。
【今日下午十五时，我局接到群众报警，在安晋xx小区八号楼顶楼，女子刘某某正欲轻生。我局迅速安排民警出警，未能救下该女子。】
一瞬间，林珞珞觉得自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回了教室的椅子上。
“珞珞，你怎么了？”班长走到门口，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回过头，就看到林珞珞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她还是死了。”林珞珞说不出自己此时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那个昨晚还在跟自己聊经历的女孩子，那个刚刚还在发微博感谢自己昨晚安慰的女孩子，死了。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
班长不明所以，看着她哭成这样，有些手足无措。
“珞珞，要不咱们先出去？”看着下节课上课的同学鱼贯而入，班长说，“咱们去奶茶店吧，我请你喝奶茶。”
任由班长叫来另外的同学把自己扶着出去，林珞珞现在大脑里一片空白。
看着林珞珞一副呆滞着流泪的模样，班长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珞珞，要不给你家那位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林珞珞摇了摇头：“我，想静静。”
机械地走到一旁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林珞珞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报，眼泪流得更狠了。
班长不放心她一个人，跟另一个女同学就在不远处站着看着她。
手机响了起来，林珞珞接通后，情绪有些崩溃：“小姑姑，她死了。”
“你现在在哪？”席灵玉也看到了警方的通报，她就知道小姑娘看到这个消息会难过，所以赶紧打电话过来。
可惜似乎还是晚了。
“她为什么要做傻事？”林珞珞哭得一抽一抽，“明明，明明刚刚还发了微博的啊！”
班长走过来，冲着电话里说：“是珞珞的朋友吗？她现在在我们学校小广场旁边的树林里，方便的话过来接她一下吧。”
听到同学的声音，席灵玉赶紧带上钥匙出了门。
原本只是安静流泪的林珞珞，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班长明显可以感受到她的难过。
掏出纸巾，班长沉默着递给了她，安静地在旁边陪着她等人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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