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首看了眼层层幔帐之外,有微弱的天光透进,想是还早。
昨日的身影已然不在,这个时辰他应该去衙门了罢?
繁漪缓缓合上了眸子,那种越想逃越沉溺、想跑跑不了的感觉,让她心烦意乱。
有脚步声踩上床边的踏板,她到底与无音学武年余,还是能分辩的出来这样的脚步声不属于晴云和冬芮。
她轻轻支起身子,伸手拿出藏在枕下的匕首,紧盯着两片浅浅交合的幔帐,黎明时的月光朦胧与日光清晖交辉成雾白的一片,透过窗纱照进屋内,一片朦胧幽光之下若隐若现的身影抬手掀开幔帐之时,她骤然出手攻击。
却不其然被抓紧了手腕带入了一个熟悉至极的怀抱,是淡淡的沉水香与水墨交缠的香味。
映着薄薄的光亮,她看清了来人,确实是琰华无疑,而他身上穿着整齐,只是有些发皱,明白无误的告诉她,他昨夜并未离开。
挣了一下想要脱开,却被抱的更紧。
繁漪低叱以掩饰她此刻的心慌意乱:“你放开!”
琰华看着她,微微苍白的面颊上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有些绯红。
今日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了些,果然了,还是神思太脆弱的缘故。
不敢太闹了她,生怕牵动了她的腰伤,在床沿坐下,把人困在膝头,在她耳边低语絮絮道:“凤梧说你总是难入眠,总是这样,身子可怎么受得住。”
心跳沉沉有力,带着淡淡水墨与沉水香的气息紧紧包围着她,轻轻嗅了嗅,竟又想安然睡去。
他淡青的胡渣刺在繁漪的耳廓上,痒痒的,让她觉得浑身不对劲,却又挣脱不开,咬紧的牙关也抑制不住涌起的泪光,又羞又怒,心里憋了太久的无所适从一下子爆发开。
恨道:“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都已经放你走了,你自走你的路便是,何苦还要这样牵扯不清!你走吧,没人逼你娶我,就当我死了不行吗?”
琰华伸手抹去她的泪:“可我想见你,不想再让你离开。”
然后,他毫不犹豫也不做遮掩的出卖了给他透了消息的人,“徐明睿说你要跑,不知道又要躲到哪里去,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勉强,我想每日都能见到你,让你留在我身边。你在、我才能安心。看不到你,我会变成行尸走肉的。”
寒露清霜倾覆天地,映着雾白的天光,半闭的幔帐里投进绵绵起伏的光,恍惚了一泊秋水涟漪,繁漪怔了一下,抽回手。
极力以平稳无波的语调道:“他搞错了,我没有要去哪里。姜大人,我们并不熟,娶不娶嫁不嫁的也跟你没有关系。你走吧,该上衙了。”
“今日休沐。”琰华凝眸于她,忽然凑上去吻住了她,炙热的气息交缠在一处。
繁漪伸手去推他,却被他紧紧扣住了十指按在了枕上。
【…………】
直至险些窒过去才渐渐褪却一些。
似余音微绕的细啄落在她的唇与脸颊,最后,他学了她曾经醉酒时的无赖,而她耳边亲昵低语道:“你好香啊……”
繁漪皱眉瞪着承尘,用力挣,还是挣不开,气恼间思绪有些懵,总觉得这一切有些熟悉。
琰华修长而温热的手紧紧扣住她的腕。
知道这样十分无赖,可也只有这样她才不能一而再甩脱他的亲近。
但他本不是这样性子的人,一时间耳根之红更甚于她。
凝眸于她好半晌,憋了一句:“你教我的,我学的好不好?”
繁漪被的目光落在他颈项间的一脉青筋,突突的跳着,不敢去深想失序背后的意味着什么,只极力淡漠道:“你可以去找别人试。放开!”
琰华再接再厉,垂眸温柔而耐心:“我觉得,你也很喜欢与我亲吻,一直都是。”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澹澹薄的衣衫清晰的传达到她的皮肤上,在这样深邃的寒冬里,那么温暖。
繁漪冷着眸光,气恼的低叱:“这样戏弄我,很有趣么!你想看到什么,看我再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你们中间,去看你们遥遥相望么?”
琰华的手微微一顿,缓缓凝了一抹雨后绚烂彩虹的温柔在嘴角:“我没有戏弄你。繁漪,你是懂的人,你明白的,如果不是我心底恋慕的,如何能这样主动亲近。”
繁漪心跳乱了节奏,不得不否认心底有一瞬的跳跃是有激烈的,可随着欢喜而来的便是酸苦之味。
徐明睿说的没错,她已经轻易的信了他的话,却又矛盾的不敢信,如此反复折磨,叫她紧绷的神经不堪重负,只能以蛮横姿态呵斥他“闭嘴”。
琰华也不在意她与从前截然不同的脾性,只死赖着不肯走,低头吻她的额:“好,你再睡一会儿。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
然后指腹在她颈项间用力一按,送她入眠。
繁漪本能想阻止,但是,再一次没有悬念的“来不及”,只能在昏睡前在心里暗骂一句“混蛋”!
琰华将她放下,盖上被子,整个人就好像陷在了一堆棉花里,瘦的过分。
把姜柔给他的安息香点上,放在了床头,希望能让她多睡一会儿,睡眠好了,或许就能长肉了。
这一次他大着胆子蹭上了床,就挨着床沿躺着。
后来,琰华发现她“跟睡”和踢被的坏习惯十分严重,虽然他很高兴她在睡梦里会接近他的气息,但软玉在侧,却也叫他身体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未免冲动之下伤了她,便只能让自己挪开些,可稍有一丝分离,她便立马蜷缩着靠过来。
就这样,把他挤下了床,而她因为揪着他的衣袖,也被带拉下去。
“碰”!
好大的动静。
晴云和冬芮赶紧开门进来。
乍一见薄薄枕屏后的情景,晴云黑了脸,不是说好了不准留宿的么!眯眼一瞧,还好,衣服穿得还算整齐,不然以后休想再让她放水了!
冬芮当时就语无伦次了。
“是、是,公、公、公……”子!
琰华躺在冷硬的踏板上,后脑勺和脊骨生疼,抱着一脸懵然的繁漪,也不知怎么的,就脱口道:“我不是公公,这点你们姑娘很清楚。”
说完,自己的脸先通红了。
繁漪脑子里“嗡”了一声,一把捂住他的嘴,一缕乌黑的青丝搭在嘴角,更衬得绯红的面孔几乎要滴出血来,低吼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给我闭嘴!”
赶紧挣着从他身上起来,却是不住的踩到自己寝衣的裙摆,好容易没踩到能站起来了,又被他一把拽回去,一阵兵荒马乱,最后反倒是整个伏在了他胸膛上。
太累了,算了,装死吧!
琰华垂眸看着她闭眸气怒冒火,比之淡漠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可都一样的可爱。
睇了眼枕屏外的两个丫头:“好看吗?”
冬芮目瞪口呆的指着里头“啊啊啊啊……”。
晴云赶紧拉着晴云就出去了。
就算怨怼他让主子伤心伤身,可到底晓得主子还是喜欢的、在意的,她这忠心小奴婢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门又被关上,气流拂动了幔帐晃动如涟漪,琰华将人抱起来,放回了被窝里,轻轻啄了她的唇角:“现在,我们都不清白了……”
繁漪无法理解,只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然而听到他哪一句“不清白”,只觉头顶要冒烟了:“闭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不要脸,我还要!”
琰华看着她凶悍的样子,眼睛亮亮的,有别样的妩媚,张了张嘴,然后脱口道:“可能是有点问题,所、所以决定不要脸了。”
“……”
这人脑子一定被人换走了!
如此攻势,繁漪感觉自己即将兵败如山倒,待他人一走,连东西也不收拾了,赶紧叫人套了马车出城。
按照原本的打算去往扬州寻外祖父投靠去,然而马车还未走出多远车夫就被扔了出去。
车夫躺在地上唉唉叫:“……”我招谁惹谁了?
繁漪掀开车帘,看着充当了车夫的南苍,就无语了:“……我跟你有仇么?”
南苍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马蹄卷起的尘埃嘴角弯了抹深深的弧度:“若是不把你看住了,我和他就要结仇了。”
繁漪与他打商量:“不如你跟我走好了,就不必结仇。咱们一同去扬州,那里山水养人,美人还多,比京城有意思多了。听说那里还有很多江湖客,你可以找他们切磋切磋。”
南苍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是个不错的主意。”
然后……
她就被送回了沈家。
繁漪觉得自己以前一定是眼睛瞎了,居然完全没看出来这两个竟都是这种人!
然而姜柔那不靠谱的,居然让人把她的院子围困了起来,她想藏都藏不起来!
夜里,姜琰华踩着屋顶,掀开瓦砾又来了。
照例“过过招”,明明他一副打不过的样子,最后总是她被死紧的拥在他怀里。
显然,师傅的武艺再高强,也架不住徒弟资质不行。
无音面无表情,然后拳头控制不住紧了紧,对琰华的嫌弃明明白白写在了眼底。
想去阻止,然而主子看好戏的眼神慢慢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想干嘛?”
无音一脸“我是冷冰冰杀手,木得感情”的样子:“……没有。”
琰华极力表现的死皮赖脸,但神色里的慌张还是难以掩饰,就怕一错眼人就不见了,最后只能以力道取胜,把人死死困在怀里,委屈道:“说好的不要跑,骗我。”
男子独有的炙热湿润的气息洒在她的颈间,痒的她不住侧首去避,却被他的掌扣住,避无可避。
窗棂微动,月色阑珊,有薄薄的光透过素白的窗纱漏进来,她被迫伏在他的肩头,拉扯间衣袖被掠起到了臂弯里,在月光里镀了一层格外绵柔莹白的光晕。
繁漪咬牙,极力告诫自己,不能沉溺,便冷脸拒绝道:“谁答应你的自去寻那人,有的是才情好的姑娘乐意你找去!你让开。”
琰华澄澈目色定定望着她,无奈却又含了无尽的耐心,不去提及那个人,只是认真地凝望着她:“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安下心,信任我?”
繁漪推拒着他的肩头,推不动,便就那样轻轻的搭着,闻言垂了垂眸,在月色下投了抹黛青的影子在眼下,忧柔地轻颤着。
胸膛炙热相对的赧然,慢慢的、全数化作了四月飘扬的雾白柳絮,茫然而无依。
默了良久,方徐徐哑然道:“她来见你,你为何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