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妈妈看了眼二夫人:“王氏供认,天南星其实一早是二夫人命她弄的,只要她想办法把毒下到行云馆里,便不追究她让孙少爷生病之事。”
二夫人的怒斥有棱角分明的弧度,只觉眼底所触的那梅花香饵成了淬了毒的獠牙:“一派胡言!”
事情一再反转,众女眷的神色震惊之间又都懵懵的。
理了好半晌才渐渐理清了这场算计的前后因果。
于是众人心里推演出了事件发展:琰华夫妇拿捏了王氏的家里,让她下药让玉儿生病,让二房婆媳无心庶务。二房察觉之后威胁王氏去给慕氏下毒,以作报复。谁晓得琰华夫妇下手够狠,见玉儿病势转好,又在香料中下毒。
女眷们面面相觑:瞧着都是狠角色,但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蓝氏阴阳怪气道:“为着个中馈之权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们自斗你们的,却偏要扯上我的女使,真真是有意思!如今事情牵扯了二婶,再插手怕是不方便了。”
这场雨来的悄无声息,下的也寂静无声。
傍晚的暑气灼灼不减,醉紫的晚霞铺满长空,落在青墨瓦上反射出暗红的光影,那光影厚重的仿佛一张黏腻的蛛网,一旦粘上便无论如何也扯不开,死死黏在身上,不见得缠绕的多紧,却死死窒住了呼吸,沉闷的叫人喘不过气。
自己孙子的乳母指证,这种很咬一口的力道远比咬在琰华夫妇身上要入骨三分,二夫人百口莫辩,便顺势道:“靖哥儿媳妇说的是,儿媳再插手,查出什么来怕也没人信,倒不如今日交付了所有差事,母亲再寻了可靠的人去查才好。”
窗纱隔断的浅红的天光只剩下一抹淡漠的痕迹,太夫人闭了闭眸,道:“既如此,老三家的,你来查。”
三夫人似乎没有料到会点了她,微微一怔:“母亲,儿媳不懂这些……”
太夫人缓缓道:“你是细心之人,你来查我很放心。自有福妈妈和那些婆子来帮你,放心大胆查就是了。”
三夫人起身应“是”,也不做耽搁,同福妈妈又一同出了长明镜。
夏日天光即便缝雨也是幽长,一旦牵扯上了烦难算计,便尤显时光漫长难捱。
有了姜柔那岐黄圣手高徒的银针加持,又是几碗汤药下去,一夜安眠到天明,繁漪觉得身上那种出汗出多了的沉重感消失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当下默默决定将来一定要让孩子去学岐黄之术,莫说造福百姓,造福一家子老小也是好的。
长明镜又差人来请,琰华的意思是让她不必管,只安安心心做个委屈的受害者便是。
可繁漪觉得昨日已经来喊过了,今日自己既然都退了烧,若再不去便显得不敬了。
路上琰华把大抵都同她说了一遍,到了长明镜又听太夫人说了一遍。
繁漪惊讶的发现,他所知的或许比太夫人还要多些,便也放下心来,想来一切都是在他掌握中的。
乌泱泱一屋子人神色各异,繁漪只端着一张茫然而温顺面庞坐在丈夫身边。
王氏和文英跪在靠近门槛的地方,神色疲累,眼底隐隐可见压抑的惊惧,却是瞧不出半点伤损,足见那些嬷嬷手腕厉害。
三夫人荣氏坐在老夫人身侧的锦杌上,一身雾蓝色见着人都来齐了,便起身徐徐道:“文英受了刑,依然喊冤,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了。只是到底如何,尚待细细查下去。”
蓝氏松了口气。
看了三夫人一眼,瞥了瞥嘴,心想着,要是早一点撇清文英的嫌疑,说不定中馈就是她来掌了!
现在又明白便宜了庶房的寡妇,真是烦!
她哼道:“她虽是我蓝家的家生子,却是自小不错粗活杂役的,宫里嬷嬷的手段下去,哪里受得住,若做过什么,早就认了。”旋即道:“王氏家里什么情况?”
荣氏目光微微一动,看了眼侯爷道:“侯爷差去她家里查问情况的也回来了。说是家里三日前便没了人,具体什么时候离开的,村里的人都没在意。到底是自己有意识离开,还是被人带走圈起来,这个也还待祥查。”
太夫人点了点头,微微侧首看了眼王氏,被风云浸染过的面孔上有雷电隐匿积云之内,若隐若现了凛然之势:“你先供认琰大公子威胁你向孙少爷下药引发其病症,后又揭发行云馆送去的安神香中含有毒性。再又指认二夫人威逼你想办法向行云馆下毒报复。”
“今日侯爷、当事人以及众院主子都在,你且回答,你的言论是否属实,可有做下谎言栽赃!且做你最后机会,若再有不尽不实,总有你生不如死的时候!”
王氏厚厚的发髻有些散乱,滴滴答答有水顺着衣领洇进,沾了暗青色的衣衫便消失了踪影,闻言是控制不住的一激灵,抬了抬扬声惊道:“没有!没有了!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二夫人扬起的声调里有沉沉的怒意,猛然转首的动作牵动高堆云鬓间的翠微珠光,曳起一抹碧青的微冷:“你岂有此理!我何曾叫你向行云馆下毒!”
繁漪只做一无所知的模样,静静听着,眉心赞起自然的悲呛与惊讶。
王氏已然破罐破摔的姿态,也没了害怕的模样,冷笑道:“夫人您否认也没用!奴婢在府中照料玉哥儿,寻常出不得门,更是大字不识药理不懂的,哪里知道什么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害了大奶奶!都是您让奴婢从玉哥儿的药材里偷偷捡出来的,让我在后门交给我男人的。就是怕自个儿买太招眼了!”
她一仰面看向太夫人,“玉哥儿日日都吃着同样的药,却生生拖了两个月才好,就不信你们谁都没有怀疑过!”
二夫人晓得这样的指控并不能定了她的罪,可人言可畏,人心更如刀,一旦撇不干净她在旁人眼底便落了毒害大房嫡长的嫌疑,少不得一项“不肯交权而起歹意”的罪名扣下来,两边不对付便成了逃不去的宿命。
她气急,怒极,心里将背后之人恨的入骨,心中天平偏向琰华夫妇,少不得他们所谓的“下毒下药为夺权”的理由,也不过别人算计里的一环罢了!
“你!”她指着王氏,怒火上头,一阵头晕眼花,伏在交椅的扶手短促的喘息。
闵氏忍着怒与急替婆母顺着气,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斜斜一眼撇过王氏:“母亲别激动,她一人之言也做不得数,没有做过的事情咱们也不怕!”
琰华的侧脸有分明的棱角,神色平静而慢慢至淡漠:“即便如你所说行云馆送去的香料本该是前两日就用完的,无声无息没了证据。可这两个月里时常有大夫进出,如何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你们这些乳母保姆的更是每夜陪着入睡,如何你们没事?偏就玉儿独个中毒?”
王氏仿佛心虚的垂了垂脸:“我早就晓得香料有毒,自然不会陪着一同入睡。待玉哥儿睡了,我便睡去碧纱橱。这种毒她放在香饵里,必然是算计好了剂量的,我同祁妈妈轮着陪夜、又身子健壮,自然毒性不到!”
琰华缓缓一笑,有细碎的光影在眼底晃悠:“所以,对你供述的三件事,咬定了不再做反口了?”
王氏微微垂下的头僵硬的动了动,不知察觉了什么,猛然决绝道:“是!奴婢说的是事实,没什么可反口的!”
日头渐渐毒辣,仿佛可熔化了金子,灼灼光线擦过高大的桐花树,蔓延幽晃着倒影就那样影影绰绰的落在门口,似水墨随意泼洒成画。
窒人的暖风撩起守在庭院里的人落在模糊金光里的衣角,茫茫暑气里,人也成了缭乱花枝里的一脉,或勃勃而生,或即将枯萎。
琰华看向姜二爷,颔首间不乏恭敬亲近之意:“劳二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