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第一个收买拉拢他的是郑德妃,却也有万美人。
德妃知道万美人管他要那种验不出毒性的毒药,是德妃点头让他给的。为的就是来日事发,能有替死鬼。
他知道,自己这条命今日是要交代出去了。
权臣或许不怕这位不够凌厉的皇帝,有千万个办法让皇帝不能追究。
可他不过是个小小太医,有什么能力与之抗衡?
皇帝要杀他,杀他一家子,德妃也不会为他求情半个字,或许还会希望他闭嘴赶紧去死!
刻漏的水底坠入汪着的水里,晕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仿佛是坚韧的丝线,勒在人心口,越勒越紧。
冯征的面色落在门口投进的光线里,一如死人的惨白。
可他哪里敢把郑德妃供出来,郑家家大势大,他一死已经跑不掉,可他的族人还得活。
只要皇帝大赦天下,他家里的人就还有机会回到老家安稳度日。
如今人证招供,即便太子之事不是他做的,也不会有人相信。
便也只能咬牙一味咬定了是万美人指使的。
皇后听到此处便也明白,今日一出,恐怕是太子布下的局。
她知道,这样的算计不过刚刚开始。
每一个女人都想坐上后位。
每一个有皇子做外孙的家族都想跻身豪族,分皇帝手中的大权。
每一个皇子,都有登上至尊之位的念想。
她的太子,贵妃的二皇子,德妃的三皇子,无母的四皇子,以及往后落到妃嫔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太太平平来到这世上、存活在这宫禁里,都不会容易。
想想先帝的十七位皇子,到如今不过剩下了五人而已。
皇帝的子嗣不算丰茂,而她,早年叛乱时走丢了次子,如今身边也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孩子。
不敢想,若是这样阴毒的算计害了她的孩子,她该多么心痛而绝望。
皇后的目光在纷杂中慢慢沉淀了坚毅。
无论如何,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到她的孩子!
要杀人,要染血,她不怕脏了手!
角落里硕大的三足鎏金鼎里缓缓吐着乳白的青烟,仿佛是添加了几许薄荷,空气清冽。
悠悠袅袅的青烟在淡金的阳光底下宛若游龙腾飞,慢慢游曳过众人的面孔。
给皇帝温和的眉目平添了几分云山雾罩的朦胧,仿佛大雄宝殿的神佛,宝相庄严,笼罩在如雾的青烟里,叫人看不清底色,继而格外敬畏。
他本子嗣不多,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不说寄了厚望,却也将之视为新朝开端的祥瑞。
如今却在全是算计里白白损了,还是以那种可怕的方式,可想皇帝心底的震怒。
皇帝脾气好,却不是傻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贱妇毒害宛妃,不管宛妃是流产还是生下怪物,就会又钦天监站出来定她一个命格妖异拖累国祚的罪名!
宛妃不死也得死!
而万氏要算计的不仅仅是宛妃和腹中子,更是要让四皇子也被生母的命格拖累。
往后她也不必再费心思去对付一个失宠的皇子!
论资历是轮不到万氏上位,可资历是可以熬的。
而她,前翻不就怀着龙胎么!
若是让她生下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会为她赢得更多的恩宠。
如今虽掉了孩子,可因为是被宛妃妖异的命格影响而落胎,还不是赢得了皇帝的怜惜,一次又一次的往她宫里去么!
再次有孕也必然在不久之后。
如今又开始对太子动手,一步一步,铺陈的好不精细!
皇帝神思一动,既然她是想上位的,钦天监也是她收买的,已然小产了一个金氏,她何必把自己的胎搭进去?
“万氏的胎,你可有什么说的。”
冯征伏地道:“万美人的胎乃是外力所致流下的,微臣看不出来是不是有旁的不妥。”
皇帝静默思索,指尖一下下点着深棕色的扶手,体温在上面留下一抹雾白的气息,又旋即消失。
而皇后心下分析了片刻,便晓得这件事里还有人在借力打力。
万氏不过是浮在表面的一层浮游罢了!
太子说的对,看来有人躲在深处,想把别人的孩子据为己有,开始她的计划了!
皇后叱道:“你便该如实禀明了陛下和本宫,定是会给你做主!岂能由着那罪妇只手遮天,戕害无辜!如今你自己保不住性命,还连累宛妃冤死,皇子殒命,你该当何罪!”
冯征只痛哭流涕道:“微臣没有办法,万家盯住了我家里老小,微臣只是个太医,若是不从,一家子便没有活命的机会。只能把东西给她。”
自家的性命与富贵当前,什么帝王后妃,也不过一条不值钱的命而已。
于他们这些低品太医而已,谁做皇帝不懂都一样么!
皇帝想到了藩地那些不安分的兄弟,深感身处至尊之位,原来要被人算计也是那么的简单。
一个小小的后妃,收买了太医,就能把验不出毒性的毒药弄进宫来!
若万氏的歹毒是对着他去的,今时今日,恐怕这个王朝又要换主了!
他目光一凛,挥手道:“冯征、王秋韵,冯家、王家年十五上男子,斩首菜市口,以儆效尤!其余者发配西北五百里,其族后人永世不得再入京城半步!”
冯征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听到皇帝下令,还是嚎了起来,一声一声的求饶。
门外的禁军立马进来捂了人拖走。
“秦宵,慎刑司里的嘴,让他们吐干净了。”
秦宵抬眼,见得皇帝眼中一抹光亮,立时会意,亲自带了人下去。
出了文华殿的门,便问了招供冯征的小太监:“寻常冯征还与哪位后妃来往过密?”
小太监被提溜着衣领,险些跪了下去,但见秦宵淡漠而深沉的眼神,还是交代了。
而小太监吐出的这一位,已经注定了宫斗的失败!
天色灿烂,于此刻,却有闷雷滚过的烦闷,空气却有胶着的黏腻,想是谁的手用力按在胸口,叫人呼吸沉重。
皇后虽晓得王秋韵在宛妃一事里的角色,却在皇帝面前不能显露了半分。
便疑惑的看向皇帝:“……王大人这是?”旋即一垂首,“臣妾多言,陛下恕罪。”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没说什么,转首同刘院首道:“好好照顾太子的身子,别落下来病根。”
刘院首躬身应下:“陛下放心,索性发现及时,太子的身子未有太大的损伤,好好温补半年,便也能补回来了。”
皇帝似乎有些疲累,掐了掐眉心,点了点头道:“你是先帝信任的,不要叫朕失望。”
刘院首明白皇帝话中的重用之意,恭敬道:“微臣明白,自当尽心竭力。”
不远处的夹道传来隐隐的风贴着地面席卷而过的风声,一股独特的尘土气息飞扬的风里,扑进殿来,有些滞闷的呛人。
皇帝携了皇后准备回后宫,走到门口时忽然回身问道:“皇姐最近身子如何?”
太医的两撇小胡子抖了抖:“华阳长公主染了风寒,被国公爷下了禁足,不得外出。”
皇帝的眼角抽了抽,这借口,真好!
他知道魏国公的担忧。
先帝在时,皇子争位,华阳一直处在旋涡里,几经生死,如今好容易安稳了些,自然不希望她再掉进新一轮的争斗里。
寻常百姓间有一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在这权势旋涡里,聪明人也有一句话,急流勇退方保万事太平。
就是因为她们是聪明人,父亲临终前才会告诉他:你的资质不是兄弟间最好的,往后的乱子不会少,不过万事有辅政大臣和你姐姐姐夫们在,不用担心,好好跟着他们学着。
来日大势底定,放他们回封地,他们会替你守住恒地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