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心里是有气的,不明白丈夫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爵位被抢走还能无动于衷!
可瞧他咳喘成这样吓了一跳,也就是不勉强他了。
左右她这一次的计划足够完美,一定能借力打力把爵位从行云馆手里抢回来的!
蓝氏朝着文宣使了个颜色:“你出去!”起身去给他顺着心口,“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的,不让她在这样胆大包天的乱说话了。”
姜元靖握住她的手,凝睇于她,语气是那么真挚而温柔:“时莹,他们且荣耀他们的,我只是想和你安安稳稳过日子。好好活着才是正经。”
蓝氏嫣然一笑,便如廊下随风摇曳的绯色茶花,百媚横生,娇滴滴道:“我知道。咱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争,日久天长,待他们看到清楚了我们的诚意,自然不会再来为难的。”
姜元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的真意,许久才慢慢放松了神情,徐徐笑道:“其实倒也算不得沁微刻薄。行云馆有高手大家都知道,大嫂和二殿下前不久又和闵静业起过冲突,多少是落了疑影儿的。这时候他这样说话,自然不讨人喜。”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话传着话,要是到了外人的耳朵里,没得还叫人以为是元磊有心在挑拨二房和行云馆的关系,平白又坏了大哥和五叔之间的关系。且沁微、二嫂与大嫂的关系一向要好,听了这话若是不怼回去,岂不是叫大哥大嫂以为她们也是这么想的?”
蓝氏隐去眉目里所有的情绪,只莹莹笑道:“你总是能理解别人。”
姜元靖体谅道:“本就是一家子骨肉血亲,何必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我宁愿相信一切都是有人故意挑拨。”
蓝氏眉目翟翟,似月下柳依依,轻妩动人:“我知道。你就好好安心养身子,咱们什么都不必去管。”
有清明的日光照进在屋内,与尘埃一同摇曳沉浮,春日的绵长柔和时光便慢慢弥散开,仿佛存在于她们夫妇之间的一切都是完满而纯粹的。
只是他知道。
而她不知。
她们之间都带着一副平和且情深的面具,相互凝望到的也不过虚伪与算计。
他为她铺设的是一条走向黄泉的绝路。
一团姹紫嫣红簌簌当风,风一吹,花朵摇曳,如火海翻浪,曳出深邃而灼烈的涟漪。
姜元磊背对着门口站着,一身深蓝色绘岁寒三友缂丝外袍映着天光抖得如波澜微颤的湖面一般,目光畏惧地看着五爷:“父、父亲……”
五爷的眉目与侯爷有三分相似,只是不曾入仕的缘故,神色里的深沉与世故总会比侯爷和二爷要浅淡一些,显得更柔和。
但他是将门之子,又得太夫人这位宽和嫡母细心教导,凌厉与笃定也不会少,即便平时总是温和待人,不争不抢,是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维持好与嫡母、兄长们的关系,并不代表他真的是个没脾气、没城府的人!
五爷端坐于上首,只是淡淡看着远远站在门口的姜元磊,并不急于说话。
在这样滞闷的氛围里,远处长长而曲折的游廊下有回旋风呜咽而来,仿佛沾染了早已经远去的冬日西风里的衰败,凄然婉转,扶摇上空。
风拖曳着萎谢于地的枯叶落花没有规律的“沙沙”乱窜,明明深处晴光明媚里,姜元磊却莫名想起了零落残红碾作尘的满地萧条景象。
额角沁出细细的汗,似百足之虫露出了尖锐的足,慢慢爬行在他的皮肤上,刺痒而惊惧。
过了许久,五爷方徐徐开口,还是温和而耐心的:“说说吧,都在想些什么。”
姜元磊从未见过五爷发怒,他似乎永远都是温和而儒雅的样子,可此时此刻看着他这样平静,平静的仿佛无风和阳下的水面,心底便没由来的还怕。
他结巴道:“儿、儿子愚笨,不知父亲说的是、是什么,还请父亲明示。”
桌上搁着女使刚上的热茶,莹白如玉的茶盏上映出一缕淡淡的碧色,分出楚河界限,隐约可见茶水上层有清新雾白的茶烟缓慢的翻卷着、翻卷着。
五爷微笑着,指腹轻轻点在滚烫的杯壁上,一热一凉,如此交替着:“没什么?”他长长而缓慢地吁了一声,“需要我帮你数数到底所少次揣着假无知做了真愚蠢么?沁微这话说得是难听了些,倒也实在、也精准。”
姜元磊勉强压制着眼底的紧张与畏惧:“儿子知道父亲一向敬重太夫人和侯爷,如何会故意挑事,让父亲难做。沁微不过是被宠坏的孩子,她能懂什么……”
五爷不轻不重的语调轻易盖过了姜元磊的斑驳,不紧不慢继续道:“被人当众揭破了几次,我也警告过你不止一次,以为你学聪明了,晓得自己到底的斤两了。倒不想还是这么愚蠢,愚蠢的以为自己的伎俩别人都看不破。她若什么都不懂?她能在没完没了的算计里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
姜元磊一怔。
想起自打姜琰华回来后大小算计无数,除了他们五房因为五爷不沾染仕途、五夫人不干涉中馈,无权无势而得幸免,其余几房几乎每一个人都被牵扯进过算计里。
唯有姜沁微,全身而退,还把姜沁昀逼近了死胡同,百口莫辩。
原来不知是因为她仗着得宠嘴巴厉害,而是她真的什么都看穿了!
所以,行云馆的人其实也早就知道背后是谁在算计了么?
姜元磊袖在窄袖里的双手难以自制颤抖,只能死死攥住了柔软的中衣袖子,极力镇定道:“儿子只是嘴笨不会说话,想着这里是京城,听说养着死士和杀手的府邸便不少,就随口感叹了一句,是沁微误会了,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五爷轻轻一笑。
那笑意如雨后的冷色月亮,被一片薄而软的烟云朦胧着,月光便显得冷冷的、毛毛的,却又叫人轻易便探知到那笑意背后清晰的阴翳:“你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行云馆和二房已经认定了是你在挑拨,你以为,他们能放过你?你又以为,要杀你,于他们而言能有多难?”
姜元磊看到他如此笑色,听着他无波的冷漠,脸蛋渐渐泛起不正常的青灰色,惊惧的语调高高抛起:“我什么都没做,他们凭什么对我下手!”
五爷平淡的语调里有刺骨的冷意:“做没做,你心里清楚。要不要杀你,你说了也不算。”
姜元磊只觉得一颗心凶猛地涌在后头间突突的乱跳,几乎要将呼吸撞断,跳出嗓子眼儿来:“父亲就这么相信那些人口中的胡说八道么!我才是您的儿子,您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五爷温和的面色渐渐沉寂下去:“信你?等着你耍弄你那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戏,把你的兄弟姐妹都拖进绝路,把我和你母亲辛苦经营的太平和睦全都搅合成泥沼么?”
姜元磊只恨自己在父亲的心里当真连一点地位与重视也没有,旁人说什么就都信了!
他一叠声地否认道:“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如果父亲非要这样认为,儿子无话可说。大哥大嫂若真要把怒火撒在我身上,我也无可奈何,只当自己福薄命薄罢了!”
五爷嘴角蕴着一抹冷冽而失望的弧度:“若不是你大哥大嫂眼里还有我这个五叔,还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命薄?若真是命薄,你的下场就是秦修和那般在流放途中暴毙了!好好感谢你的姓氏,好好感谢你的敌人还留有余地,让你还有一口气儿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