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盐帮上苍龙会踢馆, 不曾想苍龙会竟已改天换地变成熊猫会。盐帮帮主茅三郎原本自持本帮兄弟占了理,却被对方一个少年和尚将诸事摊平了追究, 倒成自家没理了。一时无语。
他身后走出一个半秃顶的汉子, 大声道:“我不管旁的。金兄弟是我朋友,那毒婆娘害了他, 我必杀她报仇。”
从进门起,熊猫会独有和尚与他们说话。偏这会子黑衣军汉开口了。“不辨是非、不问缘由、欺软怕硬,不算什么好汉。”
半秃汉子怒道:“我何尝欺软怕硬?”
军汉道:“姓金的分明是几个男人打伤后没好生看诊才死的, 他伤时你如何不帮他请个好大夫?如何不寻那几个男人报仇?”说着他站了起来, 指着那半秃汉子道,“不若跟我打。我但凡出手必杀人。”
半秃汉子捏了双拳大喊:“还怕你不成?来!”登时往当中走。方才在旁冷哼撺掇之人不由得双眼放光,整个人都绷直了。
那和尚望着他道:“后头那位大哥, 你貌似比旁人兴奋?你与金兄弟什么关系?”
那人哼了两下, 嗓音洪亮、语调悠长:“既是我盐帮的人, 都是兄弟。”
“那你怎么也既没帮兄弟还印子钱、也没帮兄弟请大夫?难道替他出钱比撺掇旁人为他杀人还要艰难?长了眼睛的都看得见我们身后一众弓箭手。这位大哥家里没有父母妻儿?你怎么就那么盼着他死?难道你与他媳妇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勾当?”半秃汉子脚底下一滞。
那人恼道:“胡言乱语!我不过是想替金兄弟报仇。”
“那应当你自己出头啊, 怎么只盼着旁人出头?”说着和尚也站了起来, “来, 你跟贫僧打。说清楚,贫僧跟我们二当家一样, 也是出手必杀人的。”此人神情大动,眼珠子乱转半晌不挪动步子。和尚看了看茅三郎,“听说茅帮主是直肠汉子, 留神人家打歪心眼。”
那人立时道:“你们与金兄弟之死并无干息, 我们只想杀毒婆娘。”
军汉道:“大米这孩子我喜欢, 替他护着母亲亦可。”
那人嗤笑道:“喜欢孩子?该不会是看上了他母亲吧。”
堂前那白衣道士一直吃茶看戏不动声色,闻言帅脸一沉将茶盏子一撂。“虎伢子,宰了他。”
黑衣军汉当即抱拳:“遵大当家命。”话音刚落,只见他手腕子晃动,耳听“嗖”的一响,匕首已钉住那人胸口。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和尚在旁钦佩道:“二当家好力量!贫僧再怎么练都练不出你这么大的力量来。”
尸首摇摆几下,“砰”的倒下。盐帮众人纷纷吸气。茅三郎怒拍案道:“大当家这是何意!”
道士抬抬眼皮子:“看他不顺眼。”
大秋天的,旁边的书生悠悠扇几下了扇子,摇头晃脑道:“绿林之中,谁的刀快谁占理。”
和尚道:“这位大哥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出言不逊可能会死。阿弥陀佛。”
茅三郎手才刚摸到刀柄,那个尖嘴猴腮的又从后头跳出来,凑近前低声道:“帮主,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儿咱们措手不及着了道,来日方长。”
另一个人也劝道:“帮主,咱们委实不是这几个人对手,犯不着白白折损兄弟性命。”
后头一绑着花腰带的汉子瓮声瓮气大喊:“老子今儿来了就没预备活着回去!”
那瘦子再劝:“帮主,苍龙会骤变,咱们不知根由,这亏吃的太懵。”
“是啊帮主。”又上来几个人也劝。
茅三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咬牙道:“也罢。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乃拱拱手,冷着脸道,“我姓茅的今日甘拜下风。请教四位当家大名。”
和尚合十微笑道:“这是我们大当家,神都龙王明道人。二当家,铁面夜叉萧四虎。三当家,阎罗童子朱大郎。贫僧是四当家,功夫熊猫阿宝。”
茅三郎点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走着瞧!”乃立起身大步而去。盐帮众人抬了尸首跟在身后,眨眼睛出了苍龙赌坊。
盐帮的人刚走小朱便皱眉道:“你给我胡诌的什么绰号!”
薛蟠道:“不高兴日后再改呗。你自己也不取。”
陶啸笑道:“我听着这绰号不错,就叫着挺好。”小朱哼了一声,算暂时默认。
猛听哗啦啦一阵乱响,方才茅三郎坐的椅子忽然散架了。薛蟠与陶啸互视一眼,都赞道:“好本事!”
小朱道:“盐帮有几个人挺奇怪的。”
薛蟠快嘴数道:“让二当家宰了的那个,还有那瘦子和瘦子的帮腔,这三个古怪。我觉得茅三郎走得如此撇脱,一个是对于苍龙会改换了头领心中没底,另一个大概就是对他们自家几个人的举止起了疑心。”忠顺咳嗽两声。小和尚忙补充道,“再有,让二当家那一手吓到了。”
旁边人群中走出那帐房先生,凑近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原来替瘦子帮腔之人数日前还是苍龙会的。四位当家互视几眼。
后遂重新收拾好屋子。几位当家到后头把大米和他母亲妹妹喊了来。陶啸看大米顺眼,欲安排他念书习武。金寡妇自然喜出望外,忙拉着大米磕头。大米把脑袋磕得砰砰响,好悬没掉眼泪。
陶啸笑道:“论理说当给你见面礼。只是今儿匆忙,没预备。”他话音刚落,忠顺王爷从怀内掏出一物在手中晃了晃。陶啸忙接过去,原来是两张银票子,便给了大米。大米忙接了,也没看面额,小心收起。
薛蟠在旁纳罕:这小子才多大?怎么拿了那么多钱毫无反应?移目看金寡妇,也只拭泪不见有什么动静。乃道:“金大嫂,今后谁欺负你们全家你只管说。熊猫会自然替你们出气。”
大米的妹子小米立时喊道:“刘癞子!日日来抢钱!”
“嗯。”薛蟠看着她一本正经点头,“贫僧知道了。还有么。”
“还有金二狗。”
金寡妇忙说:“那是他们二叔。”
“哈?”薛蟠挑眉,“姓金的还有兄弟?那金老娘他可赡养了?可出钱替她治病了?可帮过你们还债?”
金寡妇看了几位当家一眼,见他们或是神游天外或是和颜悦色,并无鄙夷之意,顿时红了眼眶子。“还指望他帮着?成日在外头使钱,又不爱做工。没了钱便来跟我们要,我们不给便要挟将我男人没死之事说出去。”
大米咬牙道:“有件事妈妈不知道。上个月他还想把妹妹卖给一个肥猪。”
“什么?!”金寡妇急了。“怎么没告诉我!”大米垂头不语。小米茫然。
陶啸因见薛蟠在主持场面,便瘫在椅子上犯懒。听到此处不由得坐起身来,将大米招至跟前问道:“告诉我怎么回事。”大米咬了咬牙。
原来上个月金二狗领了个外地客商过来,独喊小米出去。说是发了财,带她吃点心。又说不喜欢大米,不带他去。当时金寡妇忙的飞天遁地,顾不上他俩。金家穷,一年到头吃不上两回点心。小米只有五岁,受不住嘴馋便同叔叔走了。大米心下不安偷偷跟着。只见金二狗将小米领到一家小点心铺子,买了一小块芝麻糕让她坐在门前吃着,他自己转头走到墙角跟那客商说话。
大米偷听片刻,竟听见他二叔同那个胖子讨价还价。大米已有七八岁,比妹子懂事,登时猜到黑心叔叔想偷偷卖他妹子。忙随手抓了两把泥巴,趁他二人专心议价溜到妹子跟前,将泥巴塞进她袖子里。又叮嘱道:“待会儿二叔过来,你咬他!使劲儿咬。然后汪汪汪的学狗叫,把泥巴甩到他脸上。”小米以为好玩儿,遂照做了。那胖子以为小米有疯病,一怒之下不买了,还踹了金二狗两脚。气得金二狗狠狠打了小米好几下。小米哇哇大哭,跑回去找妈妈了。
众人听罢个个面色难看。金寡妇脸儿青白,半晌道:“你们俩出去玩会子。”大米知道大人有话说,忙将妹妹领走。房门阖上,金寡妇瞬间泪流满面,森森的说:“我男人是我撺掇打死的。”
薛蟠轻叹一声:“我想了许多法子,却都是我的法子,你不可能想得到。就这样吧。休整几天,挑个好日子让大米念书练拳。”
金寡妇浑身微颤,缓缓起身再给陶啸磕了三个重头。磕头声听在几个人耳中,皆不是滋味。
陶啸叹道:“既有了钱,给孩子做两身好衣裳,买些好吃的。”
金寡妇含泪道:“若没人来抢钱闹事,我必好生赚钱养活他们。”
陶啸咧了咧嘴:“时辰不早了,都该回去了。蟠儿朱儿俩收拾善后。”
“是——二当家——”
熊猫会的事儿暂时由两个小辈负责整编,后头有一堆帐房正在盘账,今晚大约是回不去了。两位舅舅离开赌坊时,十三悄无声息冒了出来,混在后头跟着走。
次日薛蟠与小朱再来苍龙赌坊。因小朱看不得乱,早命他们关门歇业几日,他要重新规整规整。遂立在当中将下头的人指挥得团团转。薛蟠乐得袖手旁观。谁知没过多久两位舅舅也来了。这回可热闹了。忠顺嫌弃赌坊的东西寒碜,统统要换。小朱说这本是寻常赌坊,不用太金贵的物件。二人闹了起来,各不退让。
薛蟠赶忙拉了一把陶啸:“四舅,让他俩争去,咱们看看大米如何了。”陶啸连连点头。二人偷偷摸摸溜走。
找了个人带路,他俩骑上马往金寡妇家去。他们家在一条小巷子里,马儿进不去,只能栓在巷口。远远的便听见吵闹声。快步走过去一瞧,好家伙!大米小米两个崽子又踢又打的正对付三四个大人。小米竟将一个男人的胳膊咬得鲜血直流。孩子们眼中尽是杀意,嘶喊起来像两只小豹子。四周围了足有二十来个男女老少瞧热闹,有的双手踹在兜里,有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皆时不时拿眼睛朝金寡妇家大门瞟。
忽然,外围有个男人趁大米专心对付另一个男人,双手从背后抓起他的衣裳。大米被腾空抓起。陶啸正要出手,便听大米猛的一声喊,使尽力气朝抓他的胳膊踹去。耳听“咔嚓”一声,男人“啊”的大叫。众人听得明明白白——胳膊折了。大米“扑通”摔在地上。
薛蟠大声念道:“阿弥陀佛。”与陶啸一道大步走进跟前。小米原本困在另一个男人跟前。因大米踢断了一条胳膊,那人愣了,小米趁机脱身。见了两位当家,赶忙朝他们跑过来。
陶啸走到大米跟前低头瞧了瞧他。“能自己站起来吗?”大米一骨碌爬起来。陶啸点头,四下里张望几眼,嗤道,“眼睁睁看着四五个大男人欺负两个孩子,没一个人出来相帮。难怪你们活得猪狗不如。”
一个男人大声道:“这户人家是贼!”
小米喊道:“我们从不偷东西!”
那人指着他们的家大门道:“不是贼,这些银子是哪来的?难不成是你们婊.子娘卖身换的?”
话音刚落,薛蟠两步上前抬手挥刀。此人“啊”了一声,低头看自己胸口戳了个窟窿。薛蟠笑眯眯朝众人道:“贫僧从前觉得,不管是什么人都应该给他们机会。现在贫僧觉得,有些人还是早死早投胎的好。”四周寂然。
薛陶二人这才得空朝金家大门望去——登时啼笑皆非。昨儿忠顺给大米的那两张银票子被他们贴在大门口了。
陶啸问道:“大米,你把这个贴在门口作甚。”
大米道:“难道不该贴门口?该贴哪儿?”陶啸愣了。
薛蟠问道:“你们觉得这是什么?”
小米道:“大当家画的灵符。”
陶啸与薛蟠互视一眼,齐声大笑。他们家实在穷的厉害,从没见过银票子,更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薛蟠摇摇头:“小心点揭下来吧。不然你们母亲肯定得心疼死。那是钱。”
大米愣了:“钱?”
“嗯。”陶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多钱。”
薛蟠笑道:“其实也没错。钱就算不是天下最灵的灵符,也是极灵的。”两位当家又大笑。
大米有些讪讪的。半晌才委屈的嘀咕说:“使了十几粒米的。”那二人再笑,笑罢心下恻然。
大米遂回屋搬凳子出来,小心翼翼取下“灵符”。看着背后的米糊子心疼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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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阿编说只能用系统自动生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