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熊猫会三当家朱大郎身陷囹圄巧施妙计, 自己成了自己的替身。
四皇子与手下人议论了会子，事情自然而然变成：义忠亲王余部定下长计妄图撤销朝廷对莫朱的追捕。先在江南搅事，渐渐引得朝廷察觉、下重饵钓鱼。然后设法把朱公子推到钩子上再暗杀之。朱大郎顶着莫朱的名头死了，莫朱便安全了。
莫朱本尊就坐在席前满脸深沉, 时不时推一把。
最后赖先生道：“那个哄武义士去魏家找夏大小姐之人，留香楼老鸨子，想来有线索。”
护院皱眉：“依着他们之前行事, 这老鸨子也必是个借用的。”
“总得去问问。”
赖先生遂亲往查问, 薛蟠自告奋勇当打手。结果自然是赖先生被老鸨子哄得滴溜溜转。
二人从老鸨子屋里出来下楼。才刚走了几步, 赖先生忽然定住了。抬头看去, 只见对面一个女子也定住了。那大嫂三十多岁，身穿布衣，不施脂粉，手里提着个包袱。两个人四只眼睛就跟黏上了似的, 波涛汹涌火光四射，脸上的表情都极其复杂。薛蟠以自己两辈子看过的全部暧昧情节发誓：这二位不是打过架就是上过床。
大嫂率先回过神，扮作没看见赖先生的模样淡然从他身边走过去。赖先生眼睛一直追着人家, 直至上楼不见。
薛蟠咳嗽两声：“赖先生，走了。”
赖先生忙拉了个小粉头打听：“方才那位穿青衣、提包袱的大嫂是何人？”
粉头道：“邱大嫂啊。大约是来给哪位姑娘送衣裳的。她是裁缝。”赖先生霎时红了眼圈儿。
薛蟠在旁撞了他一下, 贼兮兮的问：“姘头？”赖先生闻言泪如雨下。薛蟠还蒙着脸呢, 粉头惊愕盯着他看。乃赶忙拉着赖先生从厨房后门溜了出去。
三月的天儿尚且暖和。一个黑衣蒙面人, 一个素袍儒生, 肩并肩坐在留香楼厨房外的墙根底下。
良久, 赖先生闷闷的道：“武义士, 你们平素是做找人的买卖吧。帮我找找她。”
“我得先知道是怎么回事。”薛蟠道，“像你们这情形，人家想不想被你找到还两说。”
赖先生一叹。
原来赖先生是锦州人，那裁缝邱大嫂乃其前妻，两口子感情极好。偏赖先生继母和邱大嫂都是刚强性子，婆媳俩日日在家里打架。赖父勒令赖先生给了邱大嫂休书一封。而后邱父染上酒瘾，家道迅速败落，邱家离开锦州失去踪迹。
薛蟠有点槽多无口，半晌才说：“你们家听着也不穷啊。为何不另外安置房舍？”
赖先生愣了。“什么？”
薛蟠重复道：“为何不另外安置房舍。”
赖先生恼道：“这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
“我知道。”
“不是外室。”
“这跟另外安置房舍有什么关系。”薛蟠觉得古人脑袋里装的全是铅球。“你跟你媳妇住，你老子跟你继母住。别跟我扯什么父母在不远游。你这不是跑到江南来了么？”
赖先生又愣了。半晌才说：“我是为了前程才出来的。若还在老家却与老子娘分开住，不成不孝了。”
“多新鲜呐。”薛蟠鄙夷道，“说的就跟婆媳日日打架很孝顺似的。还不是打了那么久。”
赖先生不言语了。
“你后来又娶媳妇没有。”
半晌赖先生才说：“我们那儿的姑娘都这样。”
“是你继母不肯？”
“我说要寻个温柔和软的，不然又得打起来。”
薛蟠扑哧笑了。北方姑娘性子差不多，他这是无声的抵抗。“赖老爷子没后悔强逼你休妻？”
赖先生哼道：“他只顾自己快活，哪里会管我。”
薛蟠点头：“这种父母也不在少数。既然他不管你，你又何须顾忌他？大哥——”乃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先说好。若邱大嫂重新成了亲便罢。若没有，你追不回她也得作罢。能追回的话，你得坚决些、不再与父母同住才行。不然我不帮你。横竖你也离开锦州了。”
赖先生苦笑摇头：“可我如今住的是……东家府上。”
“富贵人家的清客不都带家属的吗？”
“她的性子，那府上的人……非乱套不可。”
“嘶——”倒也是。跟婆母都能打起来的主儿，遇上皇子府的丫鬟婆子媳妇子还不定闹成什么。“那你只能出来租房子了。你都混成黄四爷心腹幕僚了，房子总租的起吧。”
赖先生长叹：“你们金陵人不知道。我若搬出去，只能在四爷府左近。京城不易居啊。”
嗯，皇子府附近的房租大概挺贵。“难道金陵就易居了？若你的工钱不够，邱大嫂也可以接着做裁缝啊。”
赖先生立时道：“岂有此理。我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让媳妇赚钱。”
薛蟠凉凉的说：“你堂堂七尺男儿，连明媒正娶回家的媳妇都保不住，还有脸说别的。”赖先生哑巴了。薛蟠摊手，“脸面和媳妇只能选一个，你自己看着办吧。有本事另外喜欢别的女人啊！”
赖先生让他噎得背都僵了。良久才说：“烦劳武义士先帮我打听打听，她如今可有男人。”
薛蟠手指头指身后：“进去，随便拉个多嘴的粉头婆子。她们肯定知道。”
赖先生讷讷道：“我……不敢去。”
“切！”薛蟠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还北方爷们，那点子胆量！”
薛蟠返回留香楼抓个婆子问了问。还好，邱大嫂对外宣称自己是寡妇，全当赖先生死了。再一打听，运气了。因邱大嫂性情爽利言语诙谐，留香楼上下都喜欢听她说话。这会子还没走，陪着花魁娘子和几个客人聊天呢。薛蟠给了那个方才被他吓着的小粉头两钱银子，托她上屋里将邱大嫂请出来。小粉头胆子倒大，第二回见蒙面人已不怕了，揣着钱上楼。不多时，她与邱大嫂两个哒哒哒从楼上走了下来。
一看见薛蟠邱大嫂便沉了脸。薛蟠忙举起双手：“那位大哥不在。”
邱大嫂哼道：“大黑天的蒙着脸，是见不得人么？”
“是啊。”薛蟠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两步上前，“就跟您打听一下。那位还想再续前缘，您愿意不。”
邱大嫂张口便说：“不愿意。”甩手走了。
薛蟠在后头高声喊：“听见了——不愿意——”
遂跑回厨房外告诉赖先生。
赖先生听罢反倒来劲儿了，一骨碌站起来：“她在哪儿？”
“我可没帮你打听。”薛蟠哼哼道，“自己找去。”
赖先生胸有成竹：“她既没成亲，显见还念着我。但凡见着我必心软。”
薛蟠从黑面巾子里狠狠丢出两只大白眼：“话不要说得太满。我看邱大嫂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
赖先生哼道：“你们武夫不懂。”
二人竟把四皇子的事儿给抛去了九霄云外，斗着嘴慢悠悠溜达回了画舫左近。乃互视几眼，站立着找找情绪，又对对口供，方上了船。
进去一瞧，小朱竟坐在四皇子正对面！推测方才他们上留香楼走一趟，人家朱先生舒展胸中才学、已得了四皇子眼青。薛蟠还能干嘛？自然是假扮李逵属性的傻白甜小义弟呗。忙老老实实往朱先生身后站好。侧耳听了会子，他们说的居然是……斗蛐蛐。薛蟠后悔刚才怎么没从留香楼厨房带块豆腐出来。这会子拍脑门上晕倒多好。
小朱和四皇子因蛐蛐结成知己，自然不用再被带回魏家了。四皇子当场放了他，小朱还把熊猫会的绿林联络点告诉四皇子。四皇子笑约来日好生斗虫。
小渔船渐渐划离大画舫。将错抓之人丢上岸摇醒后，薛蟠跳回渔船。乃摸把虚汗：“三当家，好险啊。”
小朱拍拍他的肩膀：“四当家辛苦了。”
“托大当家二当家鸿福，是三当家的计策好本领强。阿弥陀佛。”薛蟠慢悠悠摇着船。
忽听“嗖”的一响，有东西扑哧掉入船舱。二人望过去，竟是一支短箭。箭上有信。小朱取下信，薛蟠从怀内掏出火折子丢给他。小朱晃着火折子。只见信上炭笔写着：船下有水鬼。薛蟠伸出三根手指头。今儿他来这一趟，司徒暄借了个高手护卫远远盯着，若没事便不出头。
薛蟠龇牙。早说啊！也不知道方才那句话被人听去了没有。乃眨眨眼：“三当家，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黄公子喜欢斗蛐蛐的？我瞧着他一点都不像纨绔。”
小朱笑道：“你是个棒槌。这岁数的公子哥儿就没有不喜欢斗蛐蛐的，姓魏的那岁数的老爷就没有不喜欢粉头的，老太太没有不喜欢听戏的。”
“对了，咱们还找那个什么姚大人么？”
小朱想了想：“不找了吧。连价钱都没谈，找着了难道白送他们么？”
“也是。”薛蟠摇了几下桨，“哎，上回夏家的李管家，人家就给了辛苦钱。”
“他们是故意的。”纵然天黑且没有观众，小朱依然做戏做全套，横了薛蟠一眼。“算了。你这个脑子说了你也不懂。”
“我还懒得懂呢。”
二人沿着秦淮河顺流向东划，口里只管议论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一路划出金陵城到了雨花台靠岸。薛蟠已换好渔夫的衣裳。遂将船系于柳树上，往高座寺走去。此时僧人早已闭门，他俩翻墙而入。寻了间空僧房溜进去和衣卧下。不一会子，哥俩先后打起小呼噜。
半夜，有人将他们摇醒了。此人乃司徒暄身边护卫，看着他俩颇为无语：“二位，你们还真睡着了啊。”
薛蟠揉揉眼睛：“当然真睡。因为真困啊。”
护卫道：“那位走了。”
“哦，多谢啊大哥。”
乃强打着精神爬起来翻出寺外，找到左近一处薛家的仓库。从自家偷了三匹马，留下银子，骑着马赶回城中——那么些人担心呢，三当家得回去露个脸。
朱婶见孩子回来，激动得抱着小朱大哭。
待大伙儿都平静些，姚大人问究竟。
原来那个许大人灯笼上画的老虎竟然是照着义忠亲王笔墨描的，早年就挂在太子府书房。元宵节那日，小朱在文昌庙看见后便过去打听。因知道朝廷从没放松寻找自家，他没敢露痕迹。
前几日，他出去闲溜达，路过文昌路，又看见了许大人的灯笼摊子。再仔细打听那老虎时，两个人都被抓了。
至于许大人是谁，连姚大夫也不知道。
这么些天，大伙儿可算睡了个安生觉。次日一大群人都日上三竿才起。
才刚吃了午饭，门子进来找薛蟠，神色古怪。“大爷……”
“嗯？”
“外头有位粉头，说是老鸨子让她来找你的。”
“你这什么表情啊。我开着楼子呢。这种事不是日常么？”
门子道：“来是不是天上人间的姑娘，是留香楼的。大爷你连楼子都兼并啊。”
薛蟠脸上僵了一下。“暂时还没那个计划。请进来吧。”
不多时，那姑娘进来了。薛蟠一看，正是昨晚上得了自己二钱银子的那个小粉头。这姑娘行了个礼道：“我们妈妈让我来找薛大爷，问你是不是认得做衣裳的邱大嫂。”
薛蟠想了想：“也算不得认识。我有个朋友喜欢她。怎么了？”
那粉头道：“她今儿早上让官差抓了去。”
“什么？！”
“她房东老婆子死了。”粉头道，“昨晚上被人拿剪刀戳死的，今儿早上才发现。那家子就两个房客，另外那位是爷们。官差觉得是邱大嫂做的。”
薛蟠皱眉：“剪刀是她的么？”
粉头道：“剪刀是房东的。”
薛蟠忙拱手：“多谢。我这就去衙门打听打听。”粉头行礼告辞。
小和尚想了想，换上儒衫先去了天上人间，问自家楼子里的姑娘有谁知道做裁缝的邱大嫂没有。不曾想许多姑娘都知道。这邱大嫂手艺了得，做出来的衣裳既合体样式又新，人也有趣，姑娘们都喜欢她。两三个姑娘在她手上有单子没做完呢。
薛蟠这才赶去应天府衙。先没去见贾雨村，竟塞几个钱给衙役，说自己是邱大嫂的朋友、想见见她。
俗话说上行下效。贾雨村是什么样儿、他手下衙役自然也一般无二。衙役二话没说领他进去，看薛蟠的眼神怎么都像是看邱大嫂的姘头。见了女牢头，又是一锭银子送上，女牢头笑嘻嘻拿在袖中，赶着喊大爷打开了牢房门。邱大嫂不认得薛蟠，面色茫然。
待牢头们走了，薛蟠迎着邱大嫂拱拱手：“女菩萨，请问你杀了人没有。”
邱大嫂急忙道：“没有！我是冤枉的！我没杀人！”眼中却明晃晃闪过慌乱。
精选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