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虽已知道了林婶高氏的来历, 并不预备说给外人。许多郝家的内幕倘若毕得闲不知情,则他出手的原因肯定和通奸案的另一方梅小哥有关。
乃向苏州知府道:“说不定那两笼砒.霜包子原先是替梅小哥预备的。他乃过继子。这么些年过去,不知他生父母家可出了什么变故。”
知府思忖半日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当即写下文书,派人往梅家老家而去。幸而离得不远, 就在隔壁的安徽宣州。
那衙役才刚出门还没来得及上马,有个人径直走过来向他道:“这位官差,不用去宣州了。”
衙役一愣:“你是何人?怎知道我要去宣州?”
此人笑眯眯道:“我们上司让告诉金陵来的那位先生:都叮嘱他老实呆着了。这么爱多管闲事, 早晚被人利用。很快会有人从京城来找梅家大少爷, 此前烦劳你们知府略照看一二。”说完撒腿如飞, 转眼不见踪迹。
衙役忙回转府衙。薛蟠听罢传话抽了抽嘴角:“亏的他们大人有脸说!我究竟是被谁利用了好几次?”
知府忙说:“先生, 怎么回事?”
“您还是别提前知道的好,只依言照看些梅小哥,顺便问问他过继前家里都有什么人。”
知府不敢怠慢,喊来心腹师爷命他去梅家询问。不多时师爷回来道:“先前他们家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这些年梅家与老家往来极少。数年前其父返乡祭祖, 得知他两个哥哥都已病逝。因为家贫,连姐姐也送与族人养着。如今那家早已搬走,去京城投靠亲戚了。”
知府诧然:“如此说来, 他父母膝下竟没人了?”
“正是。”
薛蟠骂了声国骂。
知府挥手将旁人打发出去,低声问道:“先生?”
薛蟠亦低声道:“他姐姐肯定发达了。他们家毫无根基, 在寻常百姓里头都是靠下的。若嫁给王爷只能做最低级的侍妾, 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天底下只有一处的女人有机会不问出身、凭自己的容貌天赋本事飞上高枝。您猜是哪儿。”
知府倒抽一口冷气。“那……既如此, 为何不巴结他、反倒要害死他?”
薛蟠扯扯嘴角。“凶手可能是其他……受宠女人的娘家, 也可能是他姐姐过继后的人家。没有了亲兄弟, 不就只能依靠干兄弟了?”
知府连连点头。随即朝薛蟠深施一礼, 命人整顿衣冠亲自去梅家拜访梅大公子。
薛蟠这回住的是薛家在苏州的一处大铺子。才刚回去,下人送来一封信,说是上午收到的。信封上无字,信中只有几句话:御膳房杂役宫女梅氏承恩有孕,封才人。旧年九月诞下皇九子,晋封容嫔。生子后愈发温婉姝丽。
啧啧,这火箭速度。后宫冉冉升起一颗新星,却不知能亮多久。
若这次被他们得手,非但林海家里安置下不定时炸.弹,还顺带让林家和梅娘娘结下死仇。梅娘娘没了亲兄弟便没了依靠、不免任人摆布,高昉也有多种法子来利用。少说一石四鸟。阮纤月一失宠他们立时换人,反应速度和执行力实在太专业了,身为对手都不得不佩服。
却不知高昉究竟在这件事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一个刑部尚书过于无辜,怎么想都不大可能。是不是需要跟太子妃联个手?
因案子未结,那赵生还在狱中。回想此事万般惊险、好不运气,而运气竟是从赵生包庇梅小哥诬陷彭姑爷而来。薛蟠遂上牢中探望去了。
赵生呆愣愣的坐着一动不动。薛蟠进了牢房作个揖道:“多谢先生。若不是你,我们的事儿只怕会很危险。”赵生恍若未闻。“作为回报,我想告诉先生一件事。”
赵生这才慢慢扭过头来。
“你包庇的那位知道你的心思。”
赵生大惊。“你胡说!”
“但他装不知道,心安理得享受你为了他诬陷旁人,可谓枉读圣贤书。”
赵生默然。
薛蟠正色道:“可爱的男孩子很多,我建议你换个人喜欢。”乃转过身。“他马上就要前途无量了,你们的距离将远不可及。”
赵生喊道:“何人要害他!”
薛蟠猛然回头指着他低声道:“我简直想踹你两脚!人家亲姐姐是后宫宠妃,你算哪根葱?你这狗屁心思若被梅娘娘知道,非但你自己、连你全家都得死无葬身之地。能动梅娘娘亲弟之人又岂是你能对付的?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言罢踏出牢房,大步流星走了。赵生如何他就管不着了。
拜会过梅大公子后,知府老爷随即释放赵生,并贴出告示还了林氏和彭少爷清白。告示上只说有歹人陷害,没具体说怎么个害法。
薛蟠亲去了趟张家,对张少爷道:“有些事官府不方便明言,我私下告诉你们家一声,好让你们心中有数。只万万不可宣扬出去。”张少爷点头似鸡啄米。薛蟠压低了声音道,“少奶奶娘家邻居姓梅,大公子是过继的,其亲姐姐如今得宠后宫。有人欲借你母亲之手毒死她弟弟。不曾想那个证人把梅公子错看成彭公子。”
张少爷张大了嘴许久回不过神来。
“若梅家的邻居是别人,这事儿就落到别人头上。偏可巧是少奶奶。”
张少爷整个人瘫软下来,随即满头满身都是冷汗。
薛蟠微笑道:“也不是坏事。梅娘娘算欠了你们家人情。”
张少爷连连摇头:“鬼要她们的人情!今后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便阿弥陀佛了。”
“梅公子进京后再不与你们家相干。”
张少爷喊道:“他什么时候走?我去庙里烧高香!”薛蟠哑然失笑。看来林叔挑的女婿也挺合适。
此事尘埃落定,林氏与婆母、丈夫涣尔冰开。因不知下手者是谁,只能胡乱咒骂一通。张太太还偷偷抱怨梅娘娘是祸害。
林叔身子素来康健,没两日便好了。**两家吃了顿团圆饭庆贺。薛蟠前去蹭饭,顺带教会了小傻子一首童谣,还有一句话:这么可爱的我。那孩子行动便说,惹得大人哈哈直笑。林婶悄悄问可有法子弄来休书。薛蟠微微一笑:“林婶,您不需要那个。”因为您的前寡妇人设即将成真。
看事情已完,薛蟠转头回金陵去——彭姑爷还在毕得闲手里呢!
刚刚到家,小朱丢给他一个地址,说是毕得闲派人送来的,让他去某客栈领走孙溧的妹夫。时近中午,薛蟠抱怨两声先吃饭。
饭后小憩片刻薛蟠才赶去客栈。彭家少爷果然在此。鬼门关内踩几脚,已消了许多傻白甜气质。然而也并没有沉稳,看见薛蟠便喊:“不明师父!快告诉我们奶奶,她还不知道呢!”
“哈?”
“那个坐四轮车的说,没告诉她!”彭少爷眼圈都红了,“这些日子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儿。”
薛蟠回身招来个小子,让他这就回府,命马房传信班当即派人往苏州彭府给孙家姑奶奶报平安,说姑爷无事。待人走了薛蟠才反应过来,又让毕得闲给利用了一把。既是薛家送信过去,前因后果少不得又得他来解释。
乃问彭少爷知道多少。这哥们气成河豚。“那位不肯告诉我谁在后头害我!还嫌我呱噪。”
“你本来就呱噪。”薛蟠道,“咱们还是先去孙家吧,当孙老爷的面解释,免得回头还得再说一次。”
二人径直回到孙家,薛蟠又讲述了一遍给张少爷的说辞,半个字没提林家和高氏。孙老爷听说大姑爷险遭无妄之灾,气得砰砰砰直拍桌子。随即写信进京给太子府的那位孙女,让她设法打听谁在对容嫔梅氏之弟下手。想了想,又给孙溧写了一封。薛蟠龇牙一笑:阿弥陀佛,这个可不关贫僧事。
从孙家出来,薛蟠脚不沾地去了安居里老孙客栈。毕得闲看着他啼笑皆非。薛蟠拱手:“告诉毕大人一件事。贫僧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孙老爷既问、贫僧便说了,他还写了信进京。就算太子不在乎孙良娣,皇后大概不会置之不理。”
毕得闲叹道:“我早先怎么没觉得你这么棒槌。”
“现在明白也不迟。”薛蟠向他飞了个吻,挥手告别。
毕得闲在后头说:“容嫔之养父母因去京城没找到亲戚,盘缠又花光了,可谓穷困潦倒。饶是如此,依然没想过卖她。谁知出门买个东西却遇上了位公公,将她充作采女送入宫中。那公公没过多久一病死了,她遂沦为杂役。”
“当上娘娘之后她可谢过养父母?”
毕得闲淡然道:“已失去联络。”
“呵呵,然而却寻得着亲弟弟。”不愧是亲姐弟。“再见。”
折腾一大圈重新回府,才刚进自家院子便看见小朱悠然躺在庭前藤长椅打瞌睡。乃耷拉着眉眼从他身边穿过。“贫僧累了啊……若有要紧事吃完晚饭再说。”径直回屋补觉。
晚饭后小朱递给他一封信。
信乃林海的幕僚赵文生所写。二月十二是林黛玉生日,林海上大明寺替女儿祈福。偶遇一位胡须雪白、仙骨不俗的老和尚。此僧留下了几句古怪之言,大意是女子名节重于天,若遭诬陷必出人命。还点了个“高”字。林海心下纳罕,回去与赵文生商议。赵文生说莫非有什么冤情?因薛家几个姑娘和两位舅舅过去替黛玉贺寿了,赵文生便让侄女稍封信回来。还带来了寿星姑娘对薛蟠小朱缺席生日晚宴的不满。
“我已答复了。”小朱道,“天上人间厨房那位高姑娘不是也姓高吗?她的名节上不是也有冤情么?我说高姑娘遇上过一位这般模样的僧人,倾吐了委屈。林大人觉得如今这处置已挺好,若再有麻烦再找他。”
这个真的纯属巧合……薛蟠望天:“三当家说了算。”
另一头,孙家的书信进京时,正赶上满朝文武刚刚从孝慈县替李太后送灵回来。孙良娣收了家书自然急约堂兄孙溧相见。
孙溧是知道底细的,告诉她:“就是才入皇陵的那位娘家干的。他们想牢牢拿捏住梅娘娘和九皇子,故此得弄死她亲兄弟——她父亲是个农夫,这个兄弟却读了书。听闻读得还不错,小小年纪就预备考县试呢。”
孙良娣怒火中烧,咬牙道:“好贪的心。有个皇太后还不知足。”
“妹子啊,你不是刚刚送皇太后回来么?”
孙良娣转头进宫求见皇后,如此这般哭诉。皇后亦大惊。“竟有此事?”
孙良娣拭泪道:“太后娘娘尸骨未寒,他们竟做下如此歹毒之举,好不薄凉。妾大姐的丈夫与他们无冤无仇,险些死于其手。求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沉思片刻,命嬷嬷当即去请容嫔过来。
容嫔听罢不免大惊失色。她本是个寻常宫女,只因模样生的美并性子柔和,骤然得宠。连求圣人帮着寻找亲弟弟都是生了九皇子之后才敢开口的。呆了半晌道:“嫔妾……嫔妾不认识太后娘娘的娘家啊!”
皇后微笑道:“傻子。人家在你身边安插人手焉能被你知道?此事终究是本宫疏忽。也罢,本宫替你查。”
容嫔神色一滞。可她还能如何?只得谦恭道谢。又给孙良娣赔不是。“连累了贵眷。”
孙良娣忙回说:“不过一场误会。都是歹人的错。”二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容嫔告辞。
皇后遂借机正大光明将容嫔处人手过筛子似的过了一遍。合着容嫔近身的宫女嬷嬷太监都有郝家的人。皇后又顺手剔出些旁人的探子,派些自己的人过去。容嫔虽心下不自在,也唯有忍了。
此事几个人都没隐瞒,故此圣人当天就知道了。暗暗恼怒郝家肆意妄为。朕才刚喜欢了一个女人,他们转头就想拿捏。因想着容嫔没有家底,纵然弟弟被人欺负也无计可施,心生怜悯。乃派人打着容嫔的旗号给姑苏送去赏赐,养大了梅小哥的梅家、含冤的张家和林家、无辜倒霉的彭少爷和被人算计去做证人的赵生都有份。
三月,宫中派出的几位太监到了姑苏,奉命接梅小哥去京城读书。梅小哥与同窗告别,待赵生与旁人并无两样;赵生黯然离席。
临行前梅小哥想见林氏一面,遂悄悄托小林子帮忙。小林子摇头似拨浪鼓:“不是兄弟不帮忙,你们见来干嘛?唯恐人家不说闲话?你去京中娶位千金大小姐比什么都强。”梅小哥怅然。
张少爷果然去烧了高香,还捐了不少香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