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不明和尚专注背黑锅一百年, 替忠顺王爷将不掐日子送胭脂盒的事儿给扛下了。林海如中了定身术似的, 瞬间呆若木鸡。薛蟠撒丫子跑去外头等了两刻多钟, 重新回到门口把脑袋探回。见林海虽在沉思、眼角藏不住笑意, 遂溜了回去, 谄笑两声。
林海看了他半日,问道:“阿律就是忠顺王爷?”
“对。”薛蟠吐槽道,“忠顺王爷叫司徒律, 是个断袖,不是尽人皆知么?您老这么擅长按图索骥的文人竟然没猜到,我都纳闷。”
林海正色道:“既如此,为何要绕如此大的一个圈子遮掩着。”
薛蟠嘴角抽了抽:“最早那位忠顺王爷乃是本朝太.祖爷嫡亲的弟弟,据说性情跟您老人家有点儿相似。”这是贫僧瞎掰的。“太.祖爷极其信任兄弟, 故此开了一个特别奇葩的脑洞,给兄弟下了道特别扯淡的旨意。更可怕的是他弟弟竟然答应了,自此坑惨了后代儿孙。”
林海不觉与赵文生互视一眼。“那圣旨说的什么?”
“如遇上陈叔宝赵佶之类的昏君,忠顺王府可以废之另立明主。”
“砰”“砰”两声,林赵二人同时拍案。林海没敢吭声, 赵文生脱口而出:“胡闹!”
薛蟠呵呵道:“这不是胡闹,这是白日做梦!再说陈叔宝赵佶难道没有优点?无非是碰巧把国家亡了,后世之人放马后炮说人家昏君。楚庄王也声色犬马了好几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 一生真伪复谁知?这些话算在君王头上也是一样的。明二舅决定了, 反正太.祖爷已进皇陵这么多年, 从他这辈开始那差事不管了。”
赵文生立时道:“王爷英明。”
“王爷是英明, 太上皇和皇上肯信么?”薛蟠哂笑道,“人都躲到江南来了,还日夜跟男人鬼混给全世界瞧,紫禁城那爷俩还是不放心。京城的小世子又憨又善,绝对做不了废立天子的差事。可徽姨明二舅这姐弟俩都太聪明了。”
沉思良久,林海问道:“那位外室子?”
薛蟠撇脱道:“陶四舅的儿子,跟司徒家没一个铜钱的瓜葛。”
林海缓缓点头,已猜出个大略。
“圣人颇为忌惮忠顺王府还有别的缘故。十来年前先义忠亲王家仿佛逃了个两三岁的小庶子。帮……留条根也是那家的差事之一。今上坑了他二哥坐上龙椅,事儿直至李太后娘家倒台才被揭出来。”
林赵二人头顶又是连着霹了两个焦雷。许久,林海渐渐面如金纸;赵文生苦笑道:“你再说什么我都不奇怪了。”
“没了。”薛蟠托着腮帮子,“若林大人和徽姨光明正大宣布互相喜欢,锦衣卫还不定塞进来多少探子。烦不烦?你们还想不想过日子了?遂故意闹成这样,让京城那群全都等着看笑话。”乃正坐合十诵佛道,“祝世间有情人都可以自由在一起,不与外人相干。”
又过了半日,赵文生轻声道:“那大人的仕途?”
薛蟠假笑了两下:“连拒贿都要靠耍流氓,先暂时不要想什么仕途吧。林大人您给句实话。这次圣人袖手旁观,您有没有失望。”林海默然。
赵文生又问:“**爷?”
“幼年家中遭难后,**哥被外祖父的忠仆送去了忠顺王府。论起来算他们家养子。”贫僧没打诳语,他总不会是忠福老王爷自己送过去的。乃压低了声音道,“徽姨真的是他堂姨妈。”
林海赵文生又惊愕了半晌,脑补出“小庶子”老了之后民间遭难的故事。难怪十六的母家那般骄傲。赵文生干脆道:“还有什么一并说。”
薛蟠摊手:“这回真没了。”又想了想,“明二舅和陶四舅是真的互相喜欢,算不算?”
林赵同时说:“不算。”林海接着说,“只怕你还有事瞒着。”
“没了啊。”
“义忠亲王的庶子。”
“只出手了一次,离开京城后就不相干了,有没有在追杀中活下来也不知道。”薛蟠正色道,“都是皇帝的儿子,谁就比谁强些?今上想要那把椅子没什么不对。重用的几个人,您老和吴逊还有戴青松大人,都是好官;作为皇帝他也还行。但是连一个点儿大的小孩子都忌惮追杀,贫僧真觉得没必要。再有就是,今年安徽的乡试,他派了梅翰林做主考。虽不知梅翰林此人品性才学如何,可这次派人并非出自公心、而是为了让已经跟梅翰林连宗的生下九皇子的容嫔梅氏之弟回乡祭祖撑排面。公器私用得有点儿……嗯,不太对。这事就跟您老打个招呼,免得您心里皇帝的形象太过于高大上。林家五代列侯,您老肯定不会去做愣头青上书劝诫的,对吧。”
赵文生忍俊不禁。他若不事先顶这么几句,林海指定会上忠言逆耳的折子。乃劝道:“事儿倒不大。”
林海气得声音都提高了:“一省科举,万千考生,十年苦读!事儿不大?”等了半日,赵文书与薛蟠都不则声,林海泄气。半晌才说,“松江知府于大人失踪快两个月了。”
薛蟠忙说:“哦,八成是让锦衣卫给端掉的。”
“什么?”林赵二人今儿也不知吃惊了多少回。赵文生瞪眼,“你方才还说没别的事了。”
“我猜的啊,没有实证。”薛蟠摊手,“我也想对付于大人,查着查着人不见了。”
林海哼道:“我就知道不是你干的。你哪来那本事。”遂放下心来。
“那……”小和尚摸摸光头,“没别的事了吧。”
赵文生轻叹一声:“你若没有就没了。”
“徽姨的真实身份先不要告诉琏二哥哥和凤儿。阿玉聪明,你们看着办吧。茵娘并不知情,林大哥和元春都知道。林大人您整理整理思绪,回头找明二舅商量婚事……算了他压根不懂这些。陶四舅……也差不多。反正随便吧。贫僧去见凤丫头。”看林赵二人并未拦阻,撒丫子便跑。赵文生极靠谱,有他盯着林海出了不什么事。
转头见着王熙凤,告诉她该搬离林府了。王熙凤忙说:“二爷早跟我商议过,林表哥和元丫头成亲前我们得搬走。只是如今那位郡主非要挤进门来,我当留下帮帮元儿才是。”
薛蟠翻了个白眼:“王熙凤同学,你到底行不行?你若就只有盯着内院的眼界,琏二哥哥跟前就指望不上你了。”王熙凤一愣。薛蟠叹气摇头,“昨儿我跟人说你比元春差得太远、可能会给她拖后腿,本来是找借口。不曾想借口成真。松江知府失踪了两个月你不知道?”
王熙凤“哎呦”了一声,有几分讪讪的。
薛蟠瞪了她一眼:“瞻前不顾后。算了,原没指望过你。”
王熙凤小心翼翼问道:“那个于知府?”
“我本来想对付的,不知被谁抢先了一步。”薛蟠正色道,“仕途素来如此,位置越高越有人惦记。琏二哥哥那两把刷子,先安安稳稳做个知府再说。于大人便是因为父亲有救驾之功,行事肆无忌惮,才树下那么多敌手。”
“那……人家弄他下去肯定是想要那枚官印呗~~”
薛蟠哼了两声:“那就得看‘人家’有没有你爹我舅舅官大了。大风刮倒柿子树,谁抢到手里是谁的。”
正说着,贾莉小朋友醒了,自己咯噔跳下小床跑出来;平儿在后头跟着。贾莉揉着眼睛喊“娘”,又喊“和尚舅舅”,窝去母亲怀里撒娇儿。
薛蟠这才知道平儿就在隔壁,方才的话大抵听见了。因这姑娘良善机敏,倒还算放心。上回凤姐口没遮拦骂徽姨被她拦下,来金陵回话时有点子邀功。可知终究是个寻常的小姑娘,比起经过专业训练的细作之流还差得太远。忙叮嘱她“莫给外人套了话去。”平儿应“是”。
王熙凤笑道:“你放心,她比我还明白。”
算算时日,离原著里头凤姐怀上男胎也没两个月了。薛蟠因正色道:“也罢。凤儿,横竖外头的事你帮不上,少操闲心。莉儿她弟弟也差不多快到投胎的点儿了。”
王熙凤与平儿霎时惊呆。莉儿懵懵懂懂说:“莉儿没有弟弟。”
“以后会有的。莉儿记着,弟弟小时候欺负他没关系,等他长大就不能再欺负了。”
莉儿认真想了半日问道:“何时算长大?”
“和你一样高就算长大。”
再看王熙凤已喜极而泣,平儿忙不迭的“恭喜奶奶、贺喜奶奶”。贾小莉又迷糊了。“娘怎么又哭又笑?”王熙凤干脆搂紧她接着又哭又笑,许久收不住。
忽然,王熙凤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哄了贾莉几句将她交给平儿领出去玩。乃低声道:“表哥,前些日子我去进香,有个老姑子说莉儿命贵、 能做娘娘。”
薛蟠登时黑了脸:“放狗屁!我们莉儿福大命大,焉能那么倒霉。”
王熙凤觑了他一眼道:“素日听你们议论后宫,个个说不是好地方。”
薛蟠皱眉问道:“这几年你已读书认字了吧。”
“嗯。跟玉儿的先生学的。”
“史书看了没?”
“没有。素日管家理事我也忙得紧。”
薛蟠望天。“贾琏读书也平平。此事是我忘记了。在朝廷做官,四书五经看不看没关系,史书必读。外戚就没有下场好的。咱们家的女孩儿,宁可入尼庵道观也不进后宫。”
王熙凤赶忙点头:“我明白了。”
晚饭时分林海的脸色已正常许多。他和徽姨都是成年人且佼佼出群,自己沟通就行,用不着外人太费力气。
薛蟠悄悄托赵文生给琏凤两口子上课。旁的不打紧,先将通史过一遍,历朝历代的大事件务必有概念。赵文生听罢缘故吓了一跳,转头跟平儿打听那老姑子的庵堂法号,预备使人探探。
一时王熙凤悄悄告诉贾琏儿子即将下界投胎,贾琏喜得险些上天!两口子腻歪半日。又说起搬家。贾琏因想着,他老子和岳父给他谋官想必也花不了多久,无非是于大人审问定罪得费些功夫。就算搬家也只暂住一时,懒得折腾。再说林皖成亲乃是大事,终究还得王熙凤主持。不然,是新娘子元春自己管还是林黛玉个小丫头管?跟林海商量,林海也觉得犯不着——都是自己人,谁在乎那些虚意思?乃决定还是先住着。
商议完正经事,和尚回到客院,进门便看见林黛玉大模大样在堂屋端坐。乃长诵一声“阿弥陀佛”。“贫僧什么都不知道。”
林黛玉歪歪小脑袋:“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哦,也对。”薛蟠一本正经坐到她对面,“你问吧,贫僧什么都不知道。”
林黛玉哼了一声,嘟囔道:“有件事我跟旁人都没说。本想着过几日茵娘姐姐来告诉她的。你不知道就算了。”
“啊?”恭喜贫僧喜提闺蜜待遇。“那这个我大概知道。”
林黛玉微抿了下嘴角,告诉道:“大前天陈老太太做寿,凤姐姐带我去了。她们家二姐姐好生标致,人也恬静。”小脸上闪过几丝疑惑。“她拉拢我。虽拉拢得极妙……我又不是今儿才认识她的,早先一直不卑不亢。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薛蟠点头:“知道了。你感觉一直特别好,我去查查。陈家是做什么的?”
“本阜士绅,靠田产过日子。陈姐姐二叔是礼部郎中,在京城呢。”黛玉想了想,“她二婶的娘家哥哥是翰林。”
“二婶贵姓?”
“我本来不知道,她今儿特意说给我的。”黛玉道,“姓梅。”
“咳咳咳……”薛蟠好悬凭空呛着。半晌才磨牙道,“从这个标致恬静、不卑不亢的陈二姐姐可以看出,世上没有谁孤高自许、人淡如菊。但凡得到机会,书生也会变成贪吃蛇。”
林黛玉挑眉:“梅翰林?”
薛蟠斟酌良久,正坐道:“阿玉,你想不中局势?不知道、日子肯定会轻松许多,知道了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林黛玉不假思索道:“我人家既然找到我头上,可知我值得。”
“也对。”谁让你是智商开外挂的女主?
薛蟠干脆喊人取来文房四宝,画出图表帮她科普朝局。从太上皇、义忠亲王、各家王爷铺陈开去,又说了后宫中几位值得一提的娘娘和皇子,然后是诸位公侯贵族、文臣武将。直至五更天才勉强说完个囫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