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这会子已觉得脑子不够使了。
从原著看, 贾家没什么用,不过是一大家子大小纨绔伪君子。且若郝家想朝他们家下手, 赶在贾琏娶妻前多好?他们却是最近半年才瞄上贾家的。半年前贾家的变化便是贾赦还了国库银子、贾琏有了出息。莫非荣国府的某项能量需要有出息的子弟才能激活?贾琏的外祖父陶家因莫须有的缘故调去辽东, 跟这个可有干息?那家子却是郝家五姑爷已经搭上了的,犯不着资源重复堆放。毕竟他们自家的儿女也只有那么多, 给了这家就给不了那家。
几个人回到小西院,薛蟠与小朱围着徽姨坐下眼巴巴等着。徽姨看看他二人道:“时日太久,我已记不得那许多事了。贾代善回京后, 朝廷连换了三四员大将都接不下来他那些人马, 反倒被他手下副将给架空。因后续也没什么大征战,只些许小闹腾别有大将,便从边关调他们回锦州。”
“没有干脆遣散?”
“万一哪日边境再起烽火、用得着他们呢?”
薛蟠皱眉道:“换而言之, 一支强兵因无人能领, 干脆闲置。”
“不错。”
薛蟠拍手嗤道:“贫僧当日在扬州所言竟然印证于此。这样的人才浪费简直是犯罪。”
徽姨道:“那倒算不上。旁人也不是吃闲饭的。”
薛蟠道:“鸡刀可杀鸡, 没有牛则牛刀高高挂起。就没人想过, 日日使鸡刀杀鸡, 鸡刀会折损么?既有牛刀, 以牛刀杀鸡不是更高效?许多战死的边关将士说不定本来可以不用死。那些都是人命,他们家中都有父母妻小。”
徽姨叹道:“朝廷皆派了人抚恤的。”
薛蟠摇头:“一个活人对家庭的价值岂止是钱而已。我愿拿全部家当换我爹活着。”
小朱瞧了他一眼:“这些事你一个和尚是没法子明白的。”
“不是宗教的问题……”薛蟠半日找不出合适的描述, 只得作罢。这个时代的教育体系,尤其他二人都属统治者,不可能理解。“好吧, 我们继续。再换而言之, 若荣国府没了, 这支兵马便没了精神上的寄托。或是拆散重组或是重新利用皆可。”
小朱冷笑道:“兵权都在老圣人手里。”
“啪!”薛蟠打了个响指。“可以想通了。如果郝家能帮圣人拿下贾代善的嫡长孙贾琏、贾琏的外祖父陶远威,那么贾琏有名分、陶家有将才,锦州的这支神兵便可以无声无息的落入圣人之手。他就算不能跟太上皇斗,也有了点子底气。不然,当皇帝的没有兵,简直随时等死。啧啧,要不是跟郝家结了仇,我都要佩服他们了。等等……”他又想了会子,“拿下贾琏已可达到目的了,为何还要对元春下狠手?荣国府两房内斗,二房连同史太君业已惨败,没必要再在她身上花这么大力气。”
小朱莫名瞥了他一眼:“拿下贾琏了么?那个通房丫鬟不是已到你家了?”
薛蟠忽然打了个冷颤,扶案而起。立了会子又坐下,复又站起来。徽姨微微偏头:“担心贾琏他媳妇?”
薛蟠点头:“凤哥儿跟您性子不一样。她没您那么骄傲,也没那么强的自尊。她从没听说过什么‘君既无心我便休’之类的词儿。丈夫是她的,那就不是别人的。”原著里头,贾琏的姘头鲍二家的、小老婆尤二姐和秋桐,她可一个都没放过。“如果郝家非要贾琏不可,就必须除掉王熙凤。从前我不担心,因为我觉得郝家的操作跟青楼没什么区别,都是我们天上人间玩剩下的。只要不上钩,琏二基本在我眼前呆着,跑不偏的。可元表妹出了事,我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底线。为了达到目的,既然会性侵、也保不齐会杀人。”
小朱思忖道:“整个贾家都瞧郝家不上。纵琏二奶奶没了,另替之人难道会是郝家的?王子腾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儿没许人家么。”
薛蟠龇了龇牙:“也对。还有,贾琏那厮并不看重身份。”原著里头他曾考虑过把通房丫头平儿扶正。“小花厅那位倘若进了门,再得个一儿半女,徽姨家二房的路数他们大概会直接拿来套用。嘿嘿那才好玩呢!”
小朱顺口就接:“如何好玩?”
“琏二的小厮说,人家是醋罐子,凤哥儿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跟前贾琏多看一眼,她有本事当面打个烂羊头。我舅舅堂堂武将,王熙凤可不是什么斯文女人。”薛蟠笑道,“倘若我跟他们家不是亲戚,倒是巴不得看个热闹。对了,徽姨~~”徽姨本来听他说得挺欢快,谁知画风突变带撒娇的,便不觉含笑瞧着他。薛蟠谄笑道,“内什么,您老手边肯定有能人,借个有本事帮忙盯梢小花厅那位呗。我才不信她只是个丫鬟。”
徽姨淡然道:“你没有人可使?”
“想在皇帝的人眼皮子底下活动还不被发现,我的人还差了些。”薛蟠老实道,“差挺多的。”
徽姨点头思忖道:“也是。”
“多谢徽姨。”
小朱在旁道:“康王千岁若想要贾代善的兵马,直接收服贾琏不好么?”
薛蟠砸他两只大白眼:“朱大爷,您老能不能面对现实?隔着千山万水的占点嘴皮子上的便宜有意思么?”
小朱歪在藤椅上阖目道:“他杀我全家,我不过占点子嘴皮子上的便宜怎么了?”
“额……对不起。”薛蟠合十行礼,“有道理,你自便。”
徽姨一叹:“荣国府还算得上太上皇的心腹旧臣,圣人不敢随便拉拢。纵然他们家已没什么得用的人也不敢。再有,莫忘了郝家是李太后的母家。太上皇未必知道这家子与圣人是一伙的。”
“哎呀!对。”皇帝跟太后结盟本来就是自家根据种种线索推测出来的。他们若不瞒死太上皇,根本上不去。郝家一直在走后院联姻路线,是因为身为外戚、前朝的路他们不能走。而皇帝也不敢正大光明把贾琏喊去大明宫、下一封圣旨命他上锦州收了贾代善的兵马。那太上皇立马就能把他废了。
徽姨又道:“你恨他们手段阴毒没有底线。偏皇帝是老四,非嫡非长。若依着规矩来,哪能轮得到他坐那椅子?”
薛蟠长长吐了口气,望天道:“我若是路人甲,可以心平气和的表示理解。然而我如今是受害者家属,立场决定了我不能原谅。”
“那也罢了。”
薛蟠打量着她那身青色道袍,摇头道:“徽姨啊您还年轻呢。”徽姨撇了他一眼,朱婶忍俊不禁抬手敲了下他的脑门子。薛蟠叹气,“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为什么不信。”又叹,“徽姨觉得自己年岁大了,还和离过一任丈夫,纵然容貌美得天地失色也不是优势。元表妹更是。我让她扮男装是为了方便做事!成日家灰头土脸的,都快把自己弄成姑子了。费心弄来那么些晚开的石榴花,也不见她戴。”
小朱好笑道:“你特告诉她什么石榴是她的幸运花,她哪里肯舍得剪下来?日日小心翼翼跟宝贝似的护着。昨儿还来跟我姑妈请教怎么养花呢。”
“是么?”薛蟠放松了几分。“行吧。情绪有所寄托就好办了。但愿别留下太深的心理阴影。这年头也找不到心理医生。”不觉又叹。小朱嗤笑一声,扭过头去。
吴家那丫鬟结结实实吃了三日的药之后,扬州也将其身契送了来。薛家大管事亲领着此女前往衙门脱了奴籍。随后,二人回到薛家取行李,又上外帐房领了两吊钱。大管事笑眯眯亲送她从薛家西角门出去,挥手告别。
丫鬟才刚拐过两条街,便有人迎面而来。来人一身农夫打扮,戴着大草帽,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跟着他走了。二人说了会子话后,走到向路口雇了辆马车。马车一路吱吱呀呀驶到昆明池旁一座僻静的小客栈门口停了下来。农夫与丫鬟下了马车径直进去,分毫不知马车底下不知何时悄悄挂了个人。
当天晚上,小朱将薛蟠喊去了小西院。薛蟠进门一看,徽姨身边除了依然扮作道士的那老仆,还多了一名男子。
此人年约二十五六,身高七尺,四方脸、相貌平常。薛蟠仔细看了他半日。此人眉目鼻唇单看皆不错,若描绘在纸上也算相貌堂堂;偏合拢到一处愣是平平无奇,走过路过不会多看一眼那种,便知道他不是常人。乃上前合十行礼:“敢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
徽姨道:“他本无姓,你叫他十六好了。”
啧啧,好神秘的代号。“十六先生。”薛蟠伸出右手,“您好。”
十六稍怔了一瞬,伸手与他相握。“薛大爷好。”
原来今儿跟那丫鬟马车之人便是他,已探听到了些要紧事。
郝家四爷在金陵包下了一座小客栈,可巧是元春抵达那日入住的。吴家那丫鬟竟非下人,而是郝四爷的表妹!他们预备的剧本倒齐全。
十六听他们说话,知道京城昨日新来了信。郝家二太太业拜访过王子腾夫人,说两个月前郝四醉酒后铸下大错。偏他当日醉得实在厉害,醒来时也不知是真是幻。等了几天见没什么事,便以为做了个春梦。过了些日子,下人洗衣裳时发现了一个外头的荷包。他想起自家仿佛强夺了那姑娘的荷包,才确认事儿是真的。因当时迷糊间不知那小姐是谁,又查了许久才知道八成是荣国府的大姑娘。郝四悔恨交加,立誓必会负起责任。求郭氏做个中间人拉合这桩婚事。
郭氏吓了一跳,赶忙跟王子腾商议。郝家做下太多狗屁倒灶之事,故王子腾将信将疑。乃让郭氏回信说也许弄错了。今甥女儿不在京城,须得去南边问问她。王子腾的人走的是快马官道,这两日想必该到了。
不论贾大姑娘是否怀上,事儿她总没法子否认。二人快则今年、慢则明年必成亲。
等丫鬟替贾琏诞下子嗣之后,郝四再假意认出了丫鬟手臂上的胎记,说她是自家早年被拐子拐走的表妹。届时丫鬟身份一变,便能当上二房了。
不曾想那金陵和尚如此紧的手。丫鬟既已卖给薛蟠,不论如何贾琏是不会再要的。偏他们这趟只预备了两个表妹,另一个果不其然正是卖身葬父那位。贾琏分明看到了其容貌,竟打马扬长而去!想来那位并不合贾琏口味。如此一来,两位表妹皆难以近贾琏的身。表兄妹三人愁眉以对,商议了许久都没商议出好法子来。
薛蟠听罢冷笑三声:“这样的人家能放过么?不但自家孩子拿来使,连亲戚家的孩子也拿来使。让表小姐扮作丫鬟陪客人睡觉!我不佩服他们做的出来,只佩服他们想的出来。若放他们进了我们的门,天知道家里会变成什么模样。”
朱婶方才一直没言语,忽然说:“倘若他们将此事告诉了贾政……郝四模样俊秀,才学过人,性情也温和。总有一日太上皇西去,其仕途必通顺。他若肯负责,于贾大姑娘而言也算一门不错的亲事。贾政和史太君九成会答应的。”
“想都不要想。大不了就在金陵呆着不回去。”薛蟠道,“不论郝四长得如何、才学如何、性情如何,更不论他有没有远大仕途。元表妹自身不愿意,被他侵害了,这是事实。负责二字就更好笑了。元表妹有手有脚不疯不傻,可以自己为自己负责。他算老几?要他负责?元表妹不是他家大姐,被男人看了回换衣裳就非要做人家小老婆不可。”
“说的好!”徽姨拍案。“他算老几?要他负责?”
遂拿定了主意。
次日王子腾的人便来了。来者是兵卒,自然见不着大小姐。不多时有丫鬟送了信出来,叉腰立眉大声向薛蟠告状:“大爷!这是什么信啊,我们姑娘气得脸都青了,牙齿咬得咯吱响,还砸坏了一只茶盏子。自打她来,我就没见过她这么恼怒。”
薛蟠抽出信来一瞧:信还是王子腾写来的那封,只在最末空白处添了一行字:信口雌黄、含血喷人,绝无此事。薛蟠遂命人研磨,自己在后头又添了几句话:请郝四爷好生想明白当日之人是谁,祝郝四爷早日找到她。莫造谣、莫传谣、莫碰瓷。好生念书,好生科考,莫成日做梦攀高枝。乃赏了亲兵二两银子,让他将原信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