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被信鸽喊到松江职校。进办公室一瞧, 校长副校长都在摸鱼,讨论哪件礼服好看。当中还站着位夫人,穿了套新式休闲薄衫。
扭头看见她, 杜萱举手道:“来看看,替这位女士设计套礼服。”
薛宝钗打量道:“这位女士合适浓妆和浓色,比如殷红、宝蓝、明黄。或是黑色。也适合西洋正装。反倒不合适休闲款。跟我挺相似的。”
杜萱眨眨眼:“简而言之——偏胖。”
“福相, 谢谢。”
几个人坐下,介绍宝钗认识妙容道长。杜萱说京城许多人打她主意。
薛宝钗扑哧笑了,朝身后道:“小孟说他何时过来?”
助手道:“逛逛校园就过来。”
宝钗告诉道:“这哥们明摆着是哼哼。只不言语, 安安静静的打杂。”
顾玉皱眉:“你没把他丢出去?”
宝钗道:“他长得挺好看。”
杜萱纳闷儿:“有阿律舅舅好看么?”
“没有。又不是没见过歪瓜裂枣,何苦来是个男人就拿去比神仙。百花齐放不行么?”
“也罢, 你玩儿吧。”
薛宝钗托着腮帮子满眼好奇看着妙容。妙容好笑道:“有什么想问的?”
“哦——”宝钗坐正。“杜萱倒追个其貌不扬足不能行的锦衣卫, 还是太监侄儿。您老的经历身份,有点儿画风不对。”
妙容看了眼女儿,轻叹道:“当年他二人困于山谷,萱儿早早认定有死无生, 小毕从来认定二人皆可活、想尽各色法子。逮住蚂蚱蚯蚓, 凑在点子没烧干净的草木上烤熟, 搁着也不说什么。萱儿饿得撑不住了自然会吃。你知道女人比男人经得住饿么?”
“知道。”
“小毕也知道。”
宝钗点头:“他没吃, 净饿着。”
妙容红了眼圈儿:“险些净饿死。”
“可知那几只虫子何等难得。”宝钗拍拍杜萱的肩膀,“患难见人心。恭喜你得偿所愿。”
杜萱伸手与她击掌:“谢啦~~”
外头喊小孟来了。众人一看,浓眉大眼确实长得周正俊朗。顾玉抿嘴一笑:“冷眼儿有点像你哥哥。”
薛宝钗瞥她:“我哥哥何时正经过?有也是装的。”
杜萱招小孟到跟前,笑眯眯道:“大兄弟,给个踏实话。替谁家做事的?”
小孟躬身道:“替大姑娘做事。”
“无趣。顾校,咱们的心理题呢?”
不待顾玉答话, 助理小彭忙不迭说:“我这儿有我这儿有!”
“别闹。”宝钗摆摆手, “何苦来窥探人家**。我早都告诉他我不是靠美色能搞定的。”
杜萱悠然吃了茶, 正待装逼。顾玉先皱眉:“你又饮牛!”
杜萱置之不理。“模样虽好,比你好的我随手能点出十个。钱财肯定不及薛家。武艺也不及巫师党。文采多半不错,知识面就……嗯。我只想问问,你启程之前上峰给过什么提示么?勾搭薛大姑娘有无诀窍?”
“咦?”宝钗忙说,“我也”
“方才谁说莫窥探**的?”
“**是他自己的事。这个是主家公务。我也没问你主家是谁啊。”
小孟见拆得穿了底,只得说:“先生们说,耍花招无用,不如实在些。”
“很是。”宝钗点头,“日常工作完成了,别的我也不”
“大姑娘是真不”
“嗯。”
杜萱耸肩:“罢了,此事过。宝钗你寻机会帮我套套顾校致辞写了什么,我有点儿怕她涮我。”
顾玉斜睨她:“难不成你误以为天赐良机我会不涮你?”
“行,捧花不抛给你。”
“你本来就抛不准。不抛给我我反倒能抢着。”
恰史湘云从外头走了进来,笑问说什么呢?宝钗道:“说抛捧花。”史湘云顿时蔫了,整个儿趴在宝钗身旁。宝钗揉揉她的后颈,“乖,天涯何处无芳草。”
湘云闷闷的说:“他有过往,我可替他分担的。”
宝钗柔声道:“人家的过往,凭什么给你分担?一不缺亲人二不缺朋友。”
“这么无情的话不要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来!”湘云怏怏的坐起身,“萱姐姐就成功了。”
杜萱挑眉:“我跟你说过我曾被一个帅哥盯上没?”
“没有!”史湘云顿时来了兴致。“多帅?”
“以颜值而论,够得上阿律舅舅、欧阳他们那个档次。”
史湘云哈腰倒茶活像狗腿子。杜萱双手捧着茶盏遐思许久,缓缓开口。当年传闻四皇子对她有意,皇后告诫杜禹,老头匆忙将她许给一位举子。顾芝隽才色双全,众人作证,宝钗大施文采描绘了一番,顾玉神情复杂。
湘云啧啧道:“这你都没移情别恋。哪样不秒杀毕得闲。”
“后来才知道他是姑苏顾家的遗珠。”
顾玉扭头望窗外,小孟眉间微动。
杜萱抿了几口茶,说自己如何认识了个小美女、如何落入贼手卖做奴婢、如何逃跑、如何流浪种种。直至她做了上海港的工头,新任知府贾琏来寻她谈加班工资。话锋一转,说薛蟠给她留了份资料锁在匣子里。乃走到立柜前,取钥匙开匣子,将资料取出来递给史湘云。正是顾芝隽的计谋。史湘云整个人都傻了。
小孟见杜萱看自己的眼神似有深意,求借资料来一观。看罢苦笑。“杜校长这是疑我。”
“非也。”杜萱淡然道,“只是告诉你,你主家说的对。耍花招确实没用。凭良心说吧,你的花招能不能比顾芝隽更多?”
“不能。”
“你的手下——如果有的话——是不是比顾芝隽手下能干?”
“不是。”
“薛宝钗会不会比我当年好骗?”
“不会。”
“那妥了。宝钗明知道你别有用心,依然留着你,可知你是真的才干难得。上班领工资,没人好奇你的私事。薛家向来很对得起员工,上升通道也公开透明。良禽择木而栖。你考虑一下辞掉京城那份差事,一心一意跟这边混吧。”
小孟终于露出几分尴尬。咬咬牙:“我想学些本事,替母亲讨个公道。”
杜顾薛三位都不接话。史湘云棒槌似的撞上去询问,被姐姐们齐刷刷施以讥诮。
小孟硬着头皮继续说。他父亲是幼子,与伯父年岁差了许多。母亲明媒正娶贤良恭顺。进门后祖父升官,还被认为旺夫家。偏没过两年堂姐议了个好夫婿,兼祖母娘家小侄女进京。母亲便遭祖母刁难至寸步难行,唯有自请休书。好巧不巧的小孟投胎了。遂安置别院养着,父亲休妻娶表妹。他父亲一直想接回小孟,祖母不答应。直至十岁那年,继母连生两个女儿,姬妾无子,他才认祖归宗。母亲现在还住在别院。
史湘云听罢拍案而起:“方才那姓顾的好歹是偷偷摸摸不要脸,贵府竟是明目张胆不要脸!”
妙容道长终于开口:“小丫头,此非明目张胆,此乃光明正大。”
薛宝钗附和:“嗯嗯,明目张胆是贬义词,云儿用得不对。诸事皆合律法规矩。不过小孟,你已经二十岁了,我开给你的工资也不低。把母亲接来好生照顾是正经,搭理那家子作甚?令堂多念几个培训班,转变观念、另觅良缘岂不好。”
小孟苦笑摇头。
杜萱皱眉:“难道还想让她回去?不嫌恶心?”
宝钗道:“令堂若气性不大,很快便能融入新生活。若气性大,你跟继父姓且出息最能憋死那家子。”
妙容含笑点头:“此计甚妙。年轻人,就这么办吧。”小孟懵了。妙容款款吃了口茶,“你祖父姓孟?”史湘云看出妙容在明知故问,拉了拉宝钗的衣袖;宝钗装没察觉。
小孟垂头道:“是母姓。”
“好极!”宝钗击掌,“就使此姓。户籍想必还没改?不碍事,替你在上海新置一套,从前的托卢香兰她小叔子帮忙销掉。”
妙容慢条斯理道:“区区小事,贫道打个招呼即可。”
宝钗笑若春风:“如此多谢司徒道长。”史湘云又拉了拉她,依然没反应。宝钗转头道,“他们要是扣着令堂不放,你就说,为了哄骗我、须接母南下。雇人从运河上悄悄带走令堂,连船带婆子丫鬟统统还给他们。这叫做,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杜萱率先鼓掌,屋中喝彩声四起。
小孟浑身僵直。半晌道:“若如此,我外祖父非得气病了不可。”
“这个好办。托忠顺王爷家的长史官跑一趟,神秘兮兮的说,你继父其实是贵人家的种。不告诉他哪个贵人,老头没处核实去。”
杜萱合十:“善哉!”
小孟再寻不出词儿,失魂落魄的告辞出去。他脚后跟还在门口呢,彭助理忍不住低声嚷嚷:“我就知道他必然被你们这群金刚菩萨雷暴毁灭。”
众人微笑。宝钗这才告诉史湘云:“人对熟悉的环境依赖性极强,也不可能无故改变思想。就如小孟母亲。不强逼她、她是不会主动离开牢笼的。你回想一下你自己当初。”
湘云恍然。又问:“妙容道长,您知道这位的身份?”
妙容懒懒的道:“管他从前什么身份,今日起他只是薛大姑娘的助理。”
“我瞧他并不愿意。”
“贫道说了就算,岂由他愿不愿意。”妙容嗤道,“我最瞧不上他母亲那种性子,非要逼她变成——萱儿,今儿早上咱们看见的那些女人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杜萱道:“广场舞大妈。”
“嗯。非要逼她变成广场舞大妈不可。”
史湘云脑补浑身缟素、苦兮兮的弃妇,和穿红戴绿的广场舞大妈,忍俊不禁笑出声。屋中遂笑成一片。
妙容轻叹一声:“萱儿,我搬来你们这儿。”
杜萱一愣,顿时狂喜:“当真?母亲,出家人不打诳语!”
“依着我的身份、性情——”妙容看向宝钗,“自打当上寡妇,也从没沾过红色。你这丫头,开口便让我穿殷红。”
杜萱和薛宝钗同时站起身大声道:“婚礼您就穿殷红!”
宝钗接着说:“我给您设计中式西式运动式、殷红玫红胭脂红,各种红色的衣裳。”
杜萱又接:“谁敢多舌我踢他进黄浦江。”
小彭举拳头:“杜校威武!”众人再次鼓掌。
眼下薛宝钗刚有当服装设计师的意向,不过是修修后世款式,正经连基础都没学呢。遂请几位裁缝过来,参谋着给妙容弄什么行头。裁缝们听说是杜校长的母亲,个个敬慕得了不得。妙容道长伺机告诉宝钗,小孟那个得了好姑爷的大堂姐,想必就是当朝太子妃。太子妃素日评议薛家甚放心,此事多半是她娘家背着她弄出来的。宝钗点头。以防万一,还是托张子非查查。
张子非做事何等齐全?为了协助丁小六,老黑领着从前的手下守在京城。这群人早先在庆王府办的正是不见光勾当,驾轻就熟。遂兵分三路。一路去老家修改族谱,一路用刀子加银子逼迫小吏修改户籍文书,一路哄骗走了孟氏夫人。
既然别人不提,小孟只管装憨,当那天在上海什么都没发生。某日下班时薛宝钗随口告诉他:你母亲坐的快船最多五天便可到金陵。小孟呆若木鸡,失声喊道:“如何就办了?”
宝钗奇道:“当日不是说好了么?你又没反对啊,人家自然办去了。”
小孟这才想起江南三角的行事速度,忙问:“他们还做了什么?”
“不知,等见到令堂问问呗。”
小孟以为办事的是妙容道长。皇家郡主、阁老府太太,自家母子在她跟前与蝼蚁无异。
宝钗伸手到他眼前摆了摆:“脸色如此难看?哥们,你祖父究竟答应了你什么?”
小孟浑浑噩噩:“命父亲八抬大轿娶回母亲。”
“呵呵,你母亲接休书时他分明袖手旁观。且我看资料上,继母也柔和贤良,待你甚好,竭力想补偿你。别院的吃穿用度她都挑最好的送去。嫁给你父亲乃长辈之命,她和令堂一样无力做主。反倒是令尊一直嫌弃她不如令堂漂亮,时常在下人和外人跟前给脸子瞧。她和令堂的日子竟不知谁更惨。错的不是你祖母和父亲么?既然报复,为何冲着无辜者去?”
小孟哑然。
宝钗正色道:“明儿你先别来上班了,在家仔细想清楚。没错,世间许多规矩都是颠倒黑白的,但咱们终究得心中有数。”摆摆手,提起挎包便走。出了门又探头回来道,“不想休的休了,不想娶的娶了。令尊这样的也能叫男人?”扭头看见史大姑娘正偷听,挤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