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蟠忍不住说出了忠顺王爷后院那对宠妃大小杨氏本为磨镜情侣, 徽姨震惊。足有一柱香的功夫,耳听她在里头道:“你先头想说的是谁。”
薛蟠这才打起门帘子, 招手请二位舅舅一同进去。徽姨看她弟弟的眼神已显见怜惜, 三人心下大定。遂坐了,薛蟠指着陶啸道:“陶四舅不是有个儿子么?而且整个辽东都知道那孩子是收养的不是亲生的。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牛。明二舅是王爷。王爷非说那是他儿子, 陶家也没法子。对吧陶四舅。”众人愣了。
薛蟠接着说:“陶瑛今年十八岁。忠顺王爷找了铁面夜叉萧四虎整整十九年。你说怎么那么巧,陶啸就收养了陶瑛、没收养别的孩子呢?既然整个辽东都知道陶瑛是养子,为何不用人家原本的姓氏, 要让他跟着你姓陶呢?”
陶啸道:“瑛儿他父亲乃是孤儿, 没有姓氏。”
忠顺瞪他:“你傻不傻。”
薛蟠“哦”了一声,点头道:“没有姓氏啊。**哥十三大哥他们也都没有姓氏。主子相好的女子与主子生误会,远走辽东, 其时已怀有身孕。忠心护卫暗中跟随保护。为了不引人疑心, 他特意在当地娶妻。后来那女子因难产而亡, 护卫两口子便收养了小主子。模样长得像母亲, 横竖死无对证。萧四虎大侠便是这个故事里的知情人。细节什么的日后慢慢编排。”
众人默然。半晌, 徽姨皱眉道:“什么铁面夜叉是怎么回事?”
“额……”三位男士面面相觑。
薛蟠低声道:“你还没说呀。”
忠顺也低声道:“没……”
陶啸也低声道:“要不我说?”
那两位齐声道:“你闭嘴!”
徽姨眉毛都拧成结了。“你们当我听不见是么?”
薛蟠龇牙, 朝徽姨谄笑道:“咱们先暂且撇开什么夜叉龙王的。此事只坊间谣传、并不正式宣布。但谣言必要让每个人都听见。烦劳杨王妃大闹一场,撒泼打滚的不许陶瑛认祖归宗。然后王爷装模作样跑去跟宗人府打招呼, 哗啦啦痛哭流涕,把假的做成真的。最后以光明正大收陶瑛为义子收尾。世子性子弱胆子小;陶瑛兄弟天资聪慧眼界高远,边塞人称小李靖。如此便能造成忠顺王府嫡次子无能、长外室子有本事、乱成一锅粥的假象。顺便刺激一下小世子, 让他好生努力上进。不然他没动力啊。”
半晌, 徽姨刮了陶啸一眼, 没好气道:“人伦宗法岂能胡来。”
“日后若有人想强赖小世子不是明二舅之子,还得顺带赖掉陶瑛。那宗人府会信么?整个司徒氏宗族会信么?陶瑛再如何也比吴天寄真吧。对方既然要费这么大力气绕这么多弯子,想必受到诸多限制、不能直接下手。”薛蟠顿了顿,“不过陶瑛会受些名声上的委屈,得拜托他帮忙、征得他同意。如果人家不愿意那就算了。”
忠顺点头:“本王觉得可以一试。虎伢子,叫你儿子来见见。”
陶啸迟疑道:“……这……不好吧。”
“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陶啸看着徽姨:“那不是你姐说了算么……”
又过了许久,徽姨长叹。“先让那孩子来看看再说吧。”
忠顺王爷大喜,躬身行礼:“谢郡主恩典!”乃立逼着陶啸写信回去,喊他儿子来见。又说让飞鸽传书送回京城、再从京城往辽东送鸽子,比马跑快得多。
徽姨长出了口气,思忖片刻问忠顺道:“你找了什么夜叉十九年?”
忠顺摸摸后脑勺谄笑两下,甜甜的喊了一声“姐姐~~”薛蟠听得浑身发冷,简直想拔腿就跑。
陶啸微微一笑,上前抱拳才要说话;徽姨先说:“我问我弟弟。你们俩都避出去。”
薛蟠立即遵命;陶啸看了那姐弟俩几眼,只得跟出去。
他们还得忙着分析家中叛徒之状、派人回京暗查、还欲暂不惊动那些人,今晚有的折腾。陶啸依然守在廊下;薛蟠想想自己大约帮不上什么忙了,便去了贾琏那儿。
贾琏正想找他呢。二人对面坐下,贾琏急问:“你想把紫鹃喊回来?”
“嗯。”薛蟠点头。“下午我比较闲,仔细想了想京中的事,说与你听。”
今儿下午他与陶啸坐在徽姨屋外廊下待命,顺便琢磨清楚了两件小事。
京城到江南千里迢迢。若没有明二舅那种八百里加急快马,正常人最快走一趟也得两个月左右。那个灌醉抱琴的婆子既然来了金陵,可知抱琴原本就是郝家计划中的一环。没料到元春在离京前便对她失了信任、压根没带她来。而后是王夫人说恐怕元春没有她服侍不习惯,打发她来的。换而言之,郝家已能撺掇动王夫人了。
在京城时,他们以锦衣卫小旗王清清为诱饵,引出了另一位锦衣卫王先生。那人乃荣国府外头新请的帐房。由此可知,锦衣卫之前没瞧上荣国府,没往里头派人手。则郝家就更不可能埋细作进去。如今撺掇王夫人、套贾母话之人,要么是临时收买的,要么就是像红芳那样匆忙训练的,专业程度都高不到哪里去。然而危害却极大。
贾琏此人有个好处,便是毫不避讳自己的弱点。听罢薛蟠所言,他便琢磨着自家那老爹并没有分辨细作的本事。遂径直摊开纸提起笔给岳父王子腾写信求助。王熙凤原本不认得字。因为元春来了、日日苦读,她心里羡慕,遂跟着林府里替黛玉请的先生识字。便也在旁帮着贾琏斟酌字句。两口子争辩起来倒也有趣。薛蟠暗自踏实。唯有自家篱笆扎的紧,野狗才钻不进来。
正瞧得高兴呢,外头有人来报:金陵派人来送急信。薛蟠心中一动,忙命让他进来。
只见门帘子掀起,张子非女侠满面风尘走了进来。薛蟠大惊:“出了何事!”
张子非低声简短直言:“我们的人在留香楼看到两个人,逼似夏婆婆和司徒暄。”
“我去!”薛蟠磨牙。金陵如今有皇后的亲妈和司徒暄,算算日程郝连波大概也到了。
张子非接着说:“法静师父让你回去主持。”
薛蟠摆手:“此时我不能回去。”踌躇片刻,看了贾琏王熙凤两眼,命平儿去喊元春过来。
一时元春来了,下人已打发出去,平儿守在外头。
薛蟠直言道:“我疑心太子本尊就金陵。”众人大惊。
王熙凤立时道:“我也疑心来着!琏二爷还说我多想了。”
贾琏忙说:“不可能吧,马上就十月份了。他立时回京城未必赶得上过年。”
薛蟠道:“他只要不怕吃苦,跑快马十天有余。”连忠顺王爷那种娇气的主都能跑下来。太子若跑不下来,这位置可以换人了。
贾琏思忖道:“金陵平安无事,他来作甚。”
王熙凤又立时说:“选老婆。”
薛蟠点头道:“我也这么猜。”王熙凤面有得色瞥了贾琏一眼。
贾琏道:“当日我便奇怪。元春是从宫里出来的,再去做太子良娣不合适吧。”
“贾雨村私自给我们两个山匪,我们私自杀了,皆不合律法。”薛蟠道,“律法在权力和需求面前算个屁,合适就屁都不算了。”
“需求?”
“很显然,太子眼中如今的太子妃已非准皇后。皇后能生下五个孩子,对皇帝的影响可想而知。她与孙家关系密切,决意在孙家择大儿媳妇。但皇后喜欢的姑娘太子未必喜欢。两个良娣名额皆空缺。太子若碰巧看上了孙家哪位姑娘,那姑娘便得为母仪天下做准备。若没看中,太子会自己另择一位良娣。日后少不得孙良娣和皇后一伙、太子和另外那良娣一伙。当然,也可能太子正处在叛逆期,就是不想要孙家的女儿。瘦西湖秋游那天,元春扮演的是一个理性大度、不谄媚长辈的形象。太子未必喜欢,但他需要同伙。”
琏凤元三人都懵了,张子非若有所思。凤姐道:“难不成元春会帮着他对付皇后?元春又不傻。”
薛蟠指贾琏:“祖上有兵。”又指王熙凤,“父亲有权。”再指自己,“有钱。贾王薛三家至少从明面上来看皆太上皇老臣,而又是我撺掇王子腾、王子腾撺掇贾赦进贡了皇帝拢共一百万两银子。元春若进了太子府,皇后奈何不得她。圣人虽挂着皇帝的名头,实则与监国太子无异。太子是天下最危险的行当。司徒暄的老子和叔叔没一盏省油的灯。太上皇如今虽老,尚未糊涂。等他过两年开始糊涂,会出什么事就不好说了。”众人默然片刻,他又说,“明儿得跟徽姨打听一下太子妃的祖父究竟是谁。”
张子非道:“慧安知道。内阁大学士杜禹。”薛蟠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凤姐问道:“这官儿还不够大?太子为何不满意?”
薛蟠摇头道:“杜大人么,你脑补一下汉朝名臣郅都就知道了。且他对太上皇极忠心,太上皇一死整个杜家非完蛋不可,不论皇帝还是不是如今这位。这么看太子妃那病天晓得怎么回事。”
元春不禁打个哆嗦念了声佛,半晌才说:“我若没出宫,必死在里头。”
“那可不?”
张子非皱眉道:“太子是来挑媳妇的,司徒暄呢?”
薛蟠摊手:“不知道。”
王熙凤立时道:“保不齐是来拿太子错的。太子妃那祖父不是老圣人忠臣么?”
“哎呀!”薛蟠抚掌,“凤儿你赶紧把管家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丢给管家婆子们去!贾琏啊你们贾家祖坟都冒青烟了。”
凤姐喜滋滋道:“不过顺口说两句话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
贾琏笑看了凤姐一眼:“兴的她名儿姓儿都忘了。”
凤姐唾他:“横竖不同你姓。”
“咦?你不是贾王氏?不同我姓同谁姓。”
薛蟠心中惊喜不已。这些日子他正为了一件事险些愁出少年白头,王熙凤却是一言提醒了他。遂豁然开朗。
张子非自然是跟薛蟠去客院休息。二人不免又商议了许多金陵的生意。公务说完了,张子非方随口提起了一件私事。她笑道:“那个沈红芳,我瞧着莫名亲密,十分喜欢。如今带在身边呢。”
“啊?”
“就是你们吴太太送给你的那个长得很像我的丫鬟。”张子非道,“与我是同乡。”
“同乡?”红芳乃松江府人氏,也就是后世的上海。这么说张子非竟是上海姑娘?难怪什么事都清清楚楚不打折。“你这死板性子真不像是娇软的吴地女子。”薛蟠扯了扯嘴角,“最初还满口的山东腔。”
“我养父母是山东人。”张子非笑道,“对了,红芳她母亲还跟我同姓,倒是有缘。我平素都跟同事们说她是我表妹。”
“……”薛蟠脑子咕咚了一声。
不能怪他联想力丰富,实在太巧了。
张子非是薛蟠他师父写信送来的。其养父姓马,两口子皆绿林中人。不知什么缘故死了,将女儿托给法空大师;法空转身托给徒弟。
有回她曾提起,她养父母路过江边,见一女子虐打女儿、手段残忍。旁边立着三四个兄弟姐妹拍手叫好。过了会子,女子的丈夫吃醉酒回来,随手抓起一支木桨又打方才那个小女娃儿。兄弟姐妹依然看热闹。先头她母亲打她时,小女娃儿只忍着不出声、默然掉泪。后来她父亲打得实在狠厉,便撑不住哭喊几声。她父亲怒道:“你竟敢哭?你老子打你还敢哭?”遂下手愈重。马氏夫妇本为贼,不该多管闲事。只是女娃儿不过四五岁、眼看就要没气了,他们俩又多年想要孩子没要上,心下恻隐出手相救。
那个险些死在父母手中的孩子便是张子非。马夫人后来问她为何挨打,她说不知道,从记事起她便专门挨打,挨惯了。唯有祖母对她好。可上个月祖母去世,再没人护着她,父母下手也重了许多。
薛蟠非常相信人的感觉。尤其相信女人的。
张子非说瞧红芳莫名亲近。红芳家有个疯了的大妈兼大姨妈。红芳的母家姓张。红芳的母家在船上。沈家生不出儿子。张子非生来便挨打、父母都打她,兄弟姐妹看热闹。张子非比红芳大两岁。她们俩非但是同乡,而且长得很像。
说不定,子非红芳是亲姐妹俩,沈小哥才应该姓张。出主意之人不是沈家老婆子便是张家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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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文案上挂了三天的入v公告,文案没人留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