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冀南真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昨晚的确是挤, 挤得大人小孩都睡不好。他拿了把椅子放在床边,把冯妙脱下的棉袄拿过来盖在身上,当着冯妙的面, 就那么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了。
冯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她话都说了, 总不能再去管他, 索性就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只当他不存在。
方冀南好歹也吃过苦的, 当初离开帝京辗转去插队的时候, 本身还刚离开衣食无忧的家庭庇护,火车硬座一坐几天也熬过来了。所以一大早俩孩子醒来, 叽叽喳喳问他夜里怎么睡的时候,方冀南便开始跟儿子们“想当年”。
“想当年爸爸最多的时候, 在火车过道一连坐了两天两夜, 到了又不行,接着又爬上火车,两天两夜再坐回来。”
大子:“火车上不可以睡觉吗?”
二子:“火车有床,躺着的,可以睡觉。”
大子:“我们和妈妈来的时候就可以睡觉,还有徐叔叔,我本来跟妈妈睡的, 那个床太窄了,半夜里徐叔叔把我抱去跟他睡了。”
方冀南顿时又醋了一下。尤其当他得知徐长远还没结婚、光棍一条的时候,便越发觉得这人不招人待见。光听名字就不招人喜欢了, 得亏这两天徐长远都没来碍他的眼。
早饭煮了米粥,冯妙在米粥里多放了几块小孩爱吃的老南瓜,方冀南故技重施跑去胡同口买包子, 配上小咸菜,解决了一顿早饭。
“妈妈,你为什么星期天也要上班,我们今天都不上幼儿园。”大子问。
“妈妈今天有事得加一下班。”冯妙道,冯妙看看方冀南问,“你有事吗?”
“没事,我带他们。”方冀南说。
“那我们在家跟爸爸玩。”二子说。
冯妙说:“你要有事出去,就让他们自己在家玩会儿,拜托对门刘大妈给照看一下就行了。”
虽然星期天,但因为又有新来报到的绣娘,加上庄老那边修复方案已经获得批准通过,而双面绣作为修复工作的重要一环,恰恰又是最耗费时间的,修复组急着确定一个能完成的大概时间,冯妙就决定去加班,把物料、场地各项准备全部弄好,争取星期一人员到齐了,就正常开始干活。
往常星期天她是没法上班的,孩子不上幼儿园她得带孩子,现在正好可以丢给方冀南。
“那你去上班,我骑车送你去。”方冀南表现非常支持,在冯妙拒绝他接送之后,干脆提出让她自己骑车去。
“这个自行车以后留给你骑吧,我上学时间晚一点,你上班等公共汽车不方便。往后这样我们真得考虑再买个自行车。”
冯妙:……我稀罕要你的自行车!径直背起挎包出门走了。
方冀南望着她的背影出了大门,顺着胡同走远了,一转身冲着俩儿子笑起来。
“瞧瞧你妈,跟我别扭的时候,走路都气哼哼的,像个大公鸡。”
二子:“哦,我要告诉妈妈,你说她是大公鸡。”
“!”方冀南撸了一把二子脑袋,笑道,“小奸细!你告诉妈妈,那就是你惹你妈生气,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子,二子,想不想出去玩儿?”
小孩哪有不想出去玩的,赶紧点头。
“爸爸带你们去爷爷家玩儿好不好?”
“去爷爷家?”大子立刻问道,“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爷爷家?”
“去你爷爷家还有什么为什么,爸爸要回去搬个床来,不然你爸今晚还得睡椅子,你们要不要一起去?我把你们留在家有点不放心,爷爷昨天还念叨你们呢,给爷爷看看你们,让他给你们买好吃的,然后我们搬了床就回来。”
两个小孩没见过爷爷,也就没什么感觉,二子问:“有什么好吃的?”
“要吃什么给你买什么。”方冀南道。
二子:“我要去。”
“你去吧。”大子嫌弃地瞪了二子一眼,“他家有大姑。”
“!”二子睁大眼,赶紧摇摇头,“那我不去了,爸爸你自己去吧。”
大子:“对,你自己去吧。我们就在家里玩,妈妈说了,她不在家,我们可以在这个院子里玩,不要跑出大门就行,有事我们就去找刘奶奶,刘奶奶今天在家的。”
沈家住的大院其实真有点远,方冀南回去的时候,先跑去大院的警卫食堂借了他们买菜运东西的脚蹬三轮车,把三轮停在沈家大门口,进去先去看他父亲。
可能是他这两天折腾的动静有点大,沈父在家,难得的沈文清和他二姐沈文淑都在,沈文淑孩子小,整天忙着自家,平常来的不是很勤。
“你媳妇呢,怎么没把你媳妇和孩子接回来?”沈父迎头问道,今天星期天,沈家以为他能把人接回来呢,沈文清和沈文淑都特意过来了。
“他们不来。”方冀南瞥了一眼沈文清说,“爸,不是我不想接,人家不来。再说冯妙忙,她那边的工作直接关系到故宫这次的整体修复进度,她又是组长,双面绣就是她复制出来的,整个组都等着她呢,今天去加班了。”
沈文清自从他进来,脸色就不太好看,听他一说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总觉得方冀南是故意打她的脸。她之前不是不相信故宫请的冯妙吗,还说“笑死人了”。其实她还真想多了,方冀南陈述事实而已。
沈文清扭头恨恨地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拿什么架子!”
“大姐,”方冀南转向她,顿了顿鼻子里叹气,“你要还是我姐,觉得这还是你娘家,你自己去跟冯妙赔礼道歉,跟她解释清楚。”
“我跟她赔礼道歉?我说她什么了。”沈文清别扭着一张脸说,“我就随口提了句肖微,我说的不对吗,她就冲我骂骂咧咧,还威胁我,把我给赶出来了,当时那个情况,话赶着话,她说话也不好听,我原本也没想说什么,我又没怎么着她。我是她大姑姐,我说她两句还不行了,我还不也是为你们好。”
“行了,怎么回事我都清楚了,你自己也清楚。”方冀南指指她,“你以后管好你自己那些破事儿就行了,你不去赔礼道歉那随你,冯妙要跟我离婚了,她现在根本就不打算跟我过了,你搞得我家庭破裂,你高兴了?”
“呵,离婚?我看是故意吊着你吧,她巴巴的带着孩子追到帝京来,不就是想进咱们沈家的门吗,摆什么谱,人家那就是故意吊着你。这个女人可真厉害,没看出来啊,我看咱们沈家,以后真要让这个女人作威作福了……”
“沈文清!”方冀南气得一声暴喝。
他现在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这个大姐有多恶毒。她这种话说出来,让冯妙以后怎么在沈家生活。
“你,你要不是我姐,我真想抽你。”
方冀南心里深深一叹,怪不得冯妙那么生气,就冲沈文清这番话,冯妙不回来是对的。
“爸,你知道我临来时,跟小孩说带他们来看爷爷,你知道您孙子说什么吗,他们不来,说爷爷家有大姑。”
方冀南瞪了一眼沈文清,气道,“冯妙是故宫专门请来的,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帝京也生活得好好的,你整天觉得你怎样怎样,你家既然这么好,你弟这么好,那人家为什么还跟我离婚,你以为人家稀罕我、稀罕我们这家呢。”
方冀南走到沈文清跟前,弯腰盯着她道,“大姐,你整天沈家沈家的,这回沈家留给你了,你行,我走。”
“你什么意思?”沈文清脸色一变。
方冀南转向沈父:“爸,我搬一张床去冯妙那边了,她要跟我离婚,两个孩子也不要我,你说我好好一个家让大姐搅和的,我得去求老婆孩子原谅,再说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您放心,我抽空就常回来看看,有什么急事您就叫人去帝大找我。”
方冀南一口气说完,看看一旁少有存在感的沈文淑,沈文淑怀里抱着两岁大的女儿,小女娃大概被大人吵架吓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方冀南伸手摸摸小外甥女的头就出去了,站在门口喊勤务员来帮他抬床。
“爸,你你……你看他……他什么样子,混不吝的……”沈文清脸皮紫涨,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给他搬吧。”沈父坐在藤椅上没动,顿了顿缓缓开口说道,“文清,你明天去给你弟媳赔礼道歉。”
“爸……”沈文清惊叫一声,被沈父皱眉不悦的目光一扫,只得住了嘴,一张脸憋成猪肝色。
“爸,我,我也没什么坏心啊,我还不是为了小弟,为了咱们沈家吗……”沈文清整个人一垮,开始哭鼻涕抹眼泪。
“那现在呢?”沈父道,“我今天叫你来,原本也是想让你当面道个歉。”
“爸都说了,小弟的事情尊重他自己。”沈文淑抱着小孩走过来,看看鼻涕眼泪的沈文清说,“大姐,小弟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媳妇看来也是个倔脾气,人家有志气的。你也不想想,咱们这个家,小弟跟你恼了,两个小侄子都不认你,你往后这娘家路还怎么走。”
沈文清:“要你说风凉话,就你整天自私自利,惯会躲在旁边当好人!”
“我惹不起你,你厉害,有本事你别冲我来啊。”沈文淑抱起小孩走了。
方冀南跟勤务员合力把一张钢丝床搬到三轮车上,收拾收拾东西,被褥用床单打了一个大大的包裹,自己蹬着三轮车走了。大院里遇上肖微和她妹妹肖明溪,星期天不用上学,姐妹俩正在打羽毛球。
“方冀南,你这架势要干嘛呢?”肖微扬声问他。
“搬床。”方冀南说。
“我知道你搬床。”肖微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个杀球扣过去,冲妹妹摆摆手表示不打了,拿着球拍走过来问,“你们今天回来了,冯妙和孩子呢?”
方冀南道:“他们没来。冯妙工作太忙了,她工作重要,她和孩子搬回来住又太远了,所以我搬过去,我离学校还更近些。”
“行,我明白了。”肖微抿嘴一笑,又问一句,“那我回头去你家看看沈伯伯?”
“随便你,反正都在家呢。”方冀南吱扭吱扭蹬着三轮车走了。
“姐,他要搬这么大东西去帝大附近?可不近的呀。”肖明溪望着方冀南蹬车的背影说,“他怎么不找个车呀,家里的车装不下,这院儿里找个小货车又不费事。”
“你不懂,他成心的。”肖微啧了一声,玩味地笑笑。
“就你懂,故弄什么玄虚呀。”肖明溪依旧望着方冀南的背影道,“这么远的路,他就这么蹬过去得老半天,还得再把三轮车送回来。”
“累死又不关你的事。”肖微眯眼看看妹妹,忽然屈指在她额头一弹,“小妹,我可提醒你,你给我离这人远点儿,想当年他可是咱大院出了名的混不吝。”
肖微转身就去了沈家。一进门,沈文淑领着孩子正打算走,沈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抽烟,一看脸色就不太好,沈文清还坐在客厅一把鼻涕一把泪。
肖微一进门就问:“沈伯伯,我瞅见你家方冀南好像回来啦,是不是一家四口都回来了,人呢?”
沈父说刚走,又解释道:“他媳妇加班,工作重要,没顾上回来。”
“哎,太遗憾了。我还琢磨来找嫂子说说话呢。”肖微笑道,“沈伯伯,你见过你家儿媳妇了吗,哎呀她可真漂亮,很有气质,不愧是刺绣的人,跟文物打交道的,就是一看就很古典沉静的那种。”
“你见过了?”沈文淑惊讶问道。
“见过了呀,还一起吃了饭,嫂子还专门点了我喜欢吃的雪菜炒肉丝呢。”
肖微啧了一声说,“我正琢磨呢,你说方冀南长得也不差了,嫂子又那么好看,他俩生的小孩得长什么样啊,肯定特别可爱。哎,漂亮的小孩子最好玩儿了,我还说今天星期天,他们应该会回来,我来看看两个小宝贝呢。”
“那啥,没回来,太忙了。”沈文淑觑着沈父的脸色,打着哈哈说,“你不知道,小弟说了,人家故宫那边工作特别忙,时间紧,今天加班走不开。”
“哎,那没得玩儿了。下回吧。”肖微笑了笑,瞅了一眼客厅问,“呦,文清姐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呀?”
“啊,她牙疼,不舒服,你不用管她。”沈文淑说。
“呦,那可得注意点儿。”肖微悠悠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沈文清听着门外两人说话,很想吼一句,她耳朵还没聋呢。你说她这为的谁呀,肖微这个肖家老二,是姐妹三个里边最出色、能力最好的,又是帝大的学生,她从边疆插队回来都三十岁了,到现在都不肯找对象,沈文清便觉得,肖微是在等方冀南,肯定是心里还装着方冀南呢。
而且肖家跟他们门当户对,肖家三个女儿,没儿子,要是两人结了婚,肖家肯定也集中力量栽培方冀南这个女婿,再好不过的事。
甚至就算肖微表明态度,沈文清都不相信,觉得肖微是言不由衷,这不是因为有个冯妙在碍事吗,觉得肖微是没办法,甚至还替肖微委屈抱不平,那要是没有冯妙,肖微跟方冀南之间没了障碍,两人多合适啊,不管从哪方面都特别合适。
结果呢,现在怎么回事,弄得她里外不是人,方冀南还恨上她了,沈文清是越想越伤心,越哭越委屈,真是憋屈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