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1990年啦。
大夏天的, 陈丽娜给自己挑了一件最时兴的裙子, 正在镜子前比划呢。
突然, 电话响起来了。
“妈, 你们到底啥时候来看我啊。”是聂卫民的声音。
陈丽娜还没说话呢, 正在换裙子的聂卫星说：“哥, 我和妈妈会穿着最漂亮的裙子来看你的, 不过，你说等我们来，依米花就开了, 到时候依米花真的会开吗？”
聂卫民在电话里说：“会，怎么不会开，我虽然还没见过依米花开花, 但你嫂子亲眼见过呢, 她说依米花五年一开，等你们来, 真的就开啦。”
卫星挂了电话, 说：“妈, 我先去上课啦, 等明天放假了, 咱们早点走, 一起去看我哥啊。”
陈丽娜眼看着闺女要跑出去，一把给拽了回来，仔仔细细的给她涂上防晒霜, 才说：“出门要记得打伞, 不准就这样出去。”
“可我不是已经涂防晒了吗？”
“闺女，防晒是个特别特别细致的活儿，你看，这两年我好容易又把你给养白回来了，多漂亮一闺女，你要再把自己弄的黑啾啾的，我跟你说，我就把你送给你安妈妈，再也不要你了。”
卫星小丫头，比之前两年，现在又变样子了。
对的，她七八岁到十岁的时候，是个黑的不能再黑的小黑丫头。
这两年，陈丽娜惊觉闺女长大了，于是给她报了舞蹈班，每天除了督促着她练形体，还得尽心尽力，严加管教的，让她学会美白。
“小陈，你家卫星怎么回事啊，原来我以为她变黑了之后就不会再变白了呢，没想这两年，她一天比一天白，这皮肤简直了。”王姐隔墙把卫星唤过去，仔细的看着她的脸，看罢了挥了挥手：“赶紧去上学吧，冷锋在这儿等你，足有半个小时了。”
卫星一出门，还真的，冷锋踮脚骑着辆二八大杠，就在她家门外呆着呢，脖子上还挂着一只绿书包。
“为什么不进来等啊，外面多晒，你看你黑的。”聂卫星说着，跳到后座儿上了。
冷锋脚一踮：“坐前面来，后面那座儿昨天刚绑过猪的，你不嫌脏吗？”
卫星明知道他是在胡求八扯，在他背上狠命捶了两把：“昨天也是我坐你的自行车，你居然敢骂你姐是猪。”
“打好你的伞吧，要你稍微变黑一点，小陈阿姨又得骂我，说是我拉着你一起去野了。”冷锋说着，蹬着自行车，转眼就不见人影儿了。
聂卫疆趿着大拖鞋，提着个笔记本电脑回家来了。
邓淳就在后面跟着呢：“聂卫疆，你不可以再这么散漫了，我就问你，《英雄征途》的代码什么时候才可以写完，厂家已经快把我给逼死啦。”
聂卫疆皱着眉头说：“我脑子里一团浆糊，不要烦我，滚一边儿去。”
邓淳在外面脾气爆的很，但是在聂卫疆面前，那就是面对财神爷的温柔：“行了，咱回公司继续写代码，好吗，干嘛回家啊，这家里连个马桶都没有，你对于生活条件的要求，向来不是最高的吗，这地儿啊，他实在不适合住你，真的。”
“这是我家，我住的很习惯，你要不习惯，回你们上海去。”聂卫疆说。
“妈，我回来啦。”他进门就说。
闻着一股窜鼻子的香气，聂卫疆直接就钻厨房了：“妈，不是明天要去看我哥嘛，咱得走好几天呢，你又在做什么吃的？”
陈丽娜正在切牛肉丁呢：“做什么，给你大哥和你嫂子做点儿吃的，冬风市那地方什么也没有，虽然几年没写过信，但我知道，你大哥肯定馋疯了，真的。”
“他是在航天中心，俗话说的好，办大事总得让人吃好，我就不信我大哥在航天中心会吃不饱。”聂卫疆说。
陈丽娜看他提的电脑包跟原因的不一样，说：“又换了个新的？”
“苹果最新的电脑，我想试试性能怎么样，就买了一台。不过，这一台是给你的，我的在矿区办公室呢。”聂卫疆说。
“既然是我的，就把程序做好，然后给我放到客厅去，等我熬好了牛肉，我来试试，用着顺不顺手。”陈丽娜说。
卫疆把电脑放到客厅，又凑到厨房门口来了。
陈丽娜用的，是现在阿里木林场最好的耗牛肉，耗牛肉里，她又选的是肥瘦夹花，最好的那种牛腩。
先煮一道，焯血水，煮好以后全切成拇指大小的小方块，然后呢，就把这些小方块放到油里面炸，炸干，炸透，炸酥，等炸酥了再捞出来，这时候，再拿炸过耗牛肉的油来炒辣椒，里面还有加上自己早先不忙的时候剥好的瓜子仁、花生、剥了皮的核桃仁，一并炸至金黄了，再把牛肉放进去熬制。
这么熬出一大锅子来，香喷喷的，等晾凉了，她就可以装瓶儿了。
突然一回头，陈丽娜就见聂卫疆在厨房门上笑眯眯的站着呢。
这孩子，小时候挺周正的，现在长大了，越来越不喜欢收拾自己，也越来越随意了。
大拖鞋一穿，大裤衩子，大背心儿，反正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穿法。
不过，对于他最重的一重操心，就是不离家。
“卫疆，像互联网这种产业，还得是大城市才好吧，邓东崖不是一直叫你们，说只要你们肯到上海去，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你们给政策，给你们给优惠，还给你们拉投资，你不会真成了妈说的小妈宝，是因为舍不得离开我，才非得呆在矿区的吧。”陈丽娜说着，转身从笸里拿了一只热腾腾的软馒头出来，从中间掰开，夹了两大勺的牛肉酱进去，递给了卫疆。
“抄后抄后，锅底捞肉。”邓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把就把夹着牛肉酱的馒头给抢走了。
站厨房门外咬了一大口，他说：“这很正常啊，小陈阿姨，我也是因为离不开你，才呆在这儿的。而且，你甭以为聂卫疆是个小妈宝，他坏着呢，在外面，啥都干。’
“邓淳。”聂卫疆生气了。
邓淳嬉皮笑脸：“你是不知道，他虽然在外面没有谈恋爱，但是网上聊的姑娘可多着呢，可有意思着呢，最近聊一个，特热络，还天天说我爱你呢。”
当初陈丽娜说自己想在网上冲浪，聊天，于是聂卫疆就搞了个聊天室，就跟上辈子的QQ一样，现在陈丽娜也玩着呢。
总之，互联网是新兴产业嘛，上网的现在大多还是高精尖人才，一个在网上探索一个，兴趣点广着呢。
陈丽娜才不信：“我的卫疆就不会跟姑娘聊天，你是说网上那个蓝色妖姬吧，那是我，邓淳你可不要想歪了。“
邓淳咬了一大口的热馒头，红油从两边往外流着：”小陈阿姨，你要不要这样，你不会真是蓝色妖姬吧？”
陈丽娜从厨房出来，就把自已扎紧的头发给散开了：“是啊，我就是蓝色妖姬，怎么啦？”
邓淳转身就从屋子里跳出去了：“天啦，没法活了，聂卫疆，咱们的聊天室从现在开始，必须关闭，关闭，我再也不想上网聊天啦。”
“这孩子究竟怎么啦？”陈丽娜把给聂卫疆的馒头塞给他，问说。
聂卫疆笑着，悄声说：“他叫凯撒大帝，就是经常在聊天室里乱放炮的那个，你甭说是我告诉你的。”
现在的聊天室，还是基于DOS系统的那种，大家也就一人一个名号，一群人在里面狂灌水，聊天乱放炮。
陈丽娜一听凯撒大帝，提起扫帚就冲出去了：“我把你这个不要脸的邓淳，原来天天在聊天室里嘴里乱放炮，喊着说要奔现，要见面，还要娶我的那个流氓就是你啊，看我不打死你。”
聂卫疆叨着馒头进了厨房，把他妈攒的罐头瓶儿一个个的扭开了盖子，搅着搅着，试着牛肉酱凉了，就开始往里面夹牛肉酱了。
十几只大罐头瓶子，全装上牛肉酱，一个个再拧紧了盖子，为防漏油，外面还带扎上一层的塑料袋子。
聂卫民夫妻和聂卫国，现在都在部队上，离家整四年了。
聂卫国偶尔还有书信来，卫民夫妻跟陈丽娜之间的交流，就这些牛肉酱的罐子了。
没错，他们的714工程组，因为涉及保密，是不可能回家的。但是，寄过去的物品和信件，他们是可以收到的。当然，他们也偶尔能写封信来，不能有更深的交流，顶多就是报个平安，说身体很好而已。
刚到冬风市的时候，聂卫民但凡来信，都是在说，吃不好，吃不好，天天灶上大馒头，而他最讨厌的就是馒头。
陈丽娜在这儿听了，着急啊。
毕竟全家所有的孩子加起来，也没有聂卫民的挑嘴。
她又改变不了航天中心的伙食，没办法，就想出个对策来，给他炒辣椒牛肉粒，然后邮寄到航天中心，让孩子吃馒头的时候，能有点味儿。
头一回牛肉酱寄过去，三个月后收到聂卫民的回信，信里只有一句话：“妈，我觉得我也得写一首歌，叫我和牛肉酱生死不离的爱。”
就这，四五年了，陈丽娜雷打不动的，三个月要给聂卫民寄一回酱。
有时候是土牛的，有时候是耗牛的，还有时候，会炒鸡肉酱，但聂卫民最爱吃的，就是耗牛肉酱。耗牛肉一斤比二十，普通的牛肉一斤才十块，可以说，他的嘴巴是，什么贵就觉得什么好，也算很难得了。
在经过四年的艰难开展之后，据说在最近，载人航天计划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终于，他们可以出关了。
陈丽娜这不，又炒了一大锅子的牛肉酱，就准备要去看他了嘛。
等卫星放学回来，全家就可以一起趁坐飞机了。
聂卫民他们这一趟休息，其实是为了工作上的整合，他们整个714工程组，得并到另一个大型的项目组里，中间休息的时间就三天。
就现在，卫民大概还在沙漠里呢，为了全家能见个面，陈丽娜率着孩子们，大包小包的背着，到乌鲁坐直达冬风市的军用运输机，然后直奔冬风市。
至于聂工，聂博钊，事实上他前一阵子还在大庆，这两天也没了音讯，陈丽娜猜，他估计也在冬风市。
毕竟组织安排全家见面，不可能独独不让聂工去的嘛。
“聂工，聂工，你能不能走慢点儿。”机械工程部的小林在后面追着喊呢，年青的机械工程师聂卫民一路小跑，他愣是碾不上。
气喘嘘嘘的，小林说：“你怎么回事啊，平常到总部报道，都磨磨蹭蹭的，今天倒是跑的快，怎么，你妈又寄牛肉缸头来了吗？”
聂卫民一把推开后勤处的大门，直接就喊了一声：“小红。”
“哎。”一女的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咦，这谁啊，哪个项目组的，叫我干啥？”
一脸盘子特别大，特别矮的女同志，在办公桌后面望着聂卫民呢。
聂卫民摆了摆手，脸色很不好看：“对不起，我叫的不是你。”
“有病吧。”那个小红明显的，感觉到这个年青的，帅气的工程师在眼里，对自己有一种不尊重感。
另一女的噗嗤一笑：“说不定人家找的是别人呢。”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在喊：“聂卫民，聂卫民，通信组王思甜同志在找你，你在哪儿啊聂卫民。”
“谁是王思甜啊，通信组的王思甜，哪来的，喊我干啥？”
聂卫民说着，一把推开门，出了后勤组，刚到走廊上，就见个穿着88式军装的豆绿色衬衣，打着领带，穿着一步裙的女军官，带着一帮同样穿军装的年青人，正在走廊上站着呢。
她大概二十五六岁，两只眼睛大大的，皮肤微黑，头上戴着绿色的大檐帽，笑的跟只红苹果似的。
“王思甜，我们领导，聂卫民，听说你是她家属啊，你不会连她都不认识吧？”刘小红身后一小伙子说。
聂卫民刚才是真懵了，当然了，你想想，要四年不见家属，他就急的跟头狼似的，只记得刚才领导说，通信组的人要全到后勤部去，着急嘛荒的就追来了，到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已家属就叫王思甜，名儿还是他给改的呢。
一把拉起刘小红，他转身就跑。
“哎哎，注意点影响啊，王组长，我们的劳保还没领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跑了呢？”通信组的小伙子们在后面喊呢。
聂卫民把刘小红拉到楼梯拐角处，两手掬上她的脸：“乖乖，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通信组和机械组是分开工作的？”
“现在咱不要合并了，明天咱就合并了啊。”刘小红说。
聂卫民都四年没见家属了，当然，他在刘小红面前，也早没了大男子主义的那一套，头往她脖子上一伸，就说：“机油味儿我实在闻够了，赶紧，赶紧，让我闻闻你身上的味儿。“
刘小红拉开领带，解开了衬衣扣子，悄声说：“能不能别这样，咱今晚就放假了啊，可以在外面住三天，三天呢。”
“不行，我现在就要闻。”聂卫民说着，继续往刘小红脖子里钻呢：“天啦，我家属身上的味道就是香。”
楼梯拐角嘛，正好俩领导从楼上下来，也正在聊天呢。
“新型的气体发生器，聂卫民主导着研发的，经过一百多次的实验，100%的成功率。数据收集传感器，聂卫民主导着研发的，有了数据收集传感器，我们的工程师就可以在掩体内测试火箭，这样，会大大减少幅射、爆炸给工程师们带来的伤害。发动机的涡轮泵，这个也是聂卫民主导研发的，这玩艺儿吧，本来可以从国外采购，但聂工坚持要自己做一款新的，我只能说，咱们的机械工程师们，年青，有理想，肯闯，肯拼……”
“爸……爸……”刘小红正把拿自己当猪蹄啃的聂卫民往暗处搡呢，突然看见聂工，一把，就把聂卫民给搡开了。
聂卫民也听见有人说话了，好吧，是在说他，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四年，几乎天天通宵达旦，他为了能早点见家属，提前一年，把五年的工作量全做完了。
“你是我家属，我现在要亲你一下，就这样，谁也甭想干涉我。“聂卫民特嚣张的说：”领导，现在是非礼勿视时间，对不起啊。“
“咱爸。”刘小红说。
“啥咱爸？”聂卫民还搂着刘小红呢，一转身，突然就站直了，啪的敬了个军礼：“爸。”
好吧，跟政委走在一起的，真的是他爸，聂博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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