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道:“方才王爷请我去外书房, 我风闻一个武弁说, 突厥给土蕃和亲了一位公主, 而之所以俩个边境不相邻的国家能悄悄和亲, 是因为尹继业捣的鬼。”
季明德眉间一簇青, 低声道:“是。”
宝如恰似小西拉一般, 蜷在季明德怀中, 想想李悠悠的境况,忍不住忧心:“若土蕃和突厥结盟,我的悠悠可怎么办?”
季明德从重生睁眼的那一刻, 就在蓄势,为土蕃入侵而做准备,此时再添突厥, 情势更加复杂。一战迫在眉睫, 他也必须回秦州备战。
他待宝如,其实就是宝如待小西拉一样, 宠她, 爱她, 不肯叫她经受丝毫的风雨, 但大事从不与她商量。
李代瑁是他生父的事情, 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的时候,恐怕就唯有她不知道。
到如今他不得不离开, 带她回荣亲王府,连理由都未曾说过, 她也无怨尤, 就这么默默的跟来了。
季明德破天荒头一回,极耐心的跟宝如解释这件事:“当初我拿土旦要挟王爷,当然也扼制了赤东赞普想要从西南方入侵我大魏的雄兵。
但赤炎所率的兵马,早已集结于怀良,宕昌等地,战争就像脓疮,一味捂着不挑开,它只会愈来愈严重。如今土旦已死,大战也迫在眉睫,所以我过些日子必须回趟秦州,打赢这场战争。”
宝如默了片刻,道:“那悠悠怎么办?若开战,她那个公主想必在逻些会过的很艰难吧。”
灯光下季明德两眉意仍是苦涩的笑:“从离开长安,和亲的那一天,她在长安皇室的心目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宝如轻轻叹了一声,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无奈。她也曾被长安皇室纳入权势范围,最后无情遗弃,追杀,若非季明德,早不知命丧何处。
“我千般都不怕,只怕阎王好对付而小鬼难缠,白太后和尹继业的手或者伸不进王府,但王府里的那些妇人们要施套子绊你,给你气受,怎么办?”季明德是真的忧心忡忡。
妇人之间一丁点鸡毛蒜皮的矛盾,伤神又费脑,但他总不能真的为此就拧断所有人的脖子,可她受了气,他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
宝如蜷在他胸前,声虽柔,却也坚毅无比:“江山兴亡,匹无有责,方才在外书房见到少瑜,他说,男人们生来就该是保护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怎能当得一个男人?
两廊下的大臣皆在耻笑他,可我很佩服他,我觉得他是个男人,至少有担当。”
季明德道:“恰是,江山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秦州是我故乡,自秦州起,至剑南道,两座都护府,得将它拿下来呢。”
他觊觎两坐都护府的兵权久矣,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狼尾巴,好在宝如够傻,并不怀疑他的用心。
季明德手臂忽而一紧,分明是饭罢涮口时的青盐气息,宝如却怀疑他身上有股子韭菜味儿,再兼那碗猪血,实在无法应承他的求欢,又不好推拒,忽而一捂肚子道:“明德,我肚子痛。”
说罢,她提心吊胆,眼巴巴的望着季明德,要看季明德如何对付。反正今夜她是宁死,也不肯要他的。
忽而窗外野狐的声音:“大哥,稻生回来了。”
季明德随即翻坐起来,披衣下床,出去了。
宝如长嘘一口气,瘫躺在床上。虽还未分别,已经开始担心即将被战火洗礼的秦州城,和杨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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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德堂,地下室。
一颗从脖了以下横切,防腐做的极好的人头,盛在木匣里。脸是个妇人脸,面上褶子横生。
“你杀的?”季明德回头问稻生。
稻生也不倨功,解释道:“咱们一起七八个弟兄,跟尹玉钊的人跟了整整半个月,确定之后才下的手,非我一人之功。”
陪伴同罗绮的两个婆子,一个叫他们杀在四夷馆了。这是当初在敦煌的那个,尹玉钊派人将她接到洛阳,养在一处别院之中。应当还是要用来离间他和宝如。
季明德合上木匣,轻声道:“拿回去,将身子缝合,以孝子之礼将她葬了,多烧些纸钱给她。”
陪伴同罗绮去凉州,见过他的所有人,至此全部灭口。既人证全死,便尹玉钊将事情捅到宝如面前,他也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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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星而回,至正门外,都入更了,季明德刚跳下马,暗影里钻出个少年来。
他看着是灵光,手拍在他脖子上,问道:“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在此作甚?”
灵光一把将季明德拉入暗处,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叽叽咕咕了半晌。季明德人一半在暗阴中,一半在火光下,火光燃燃下的半边脸笑出酒窝来,暗阴中的那一半却是在抽搐:“小王八蛋,敢带嫂子私奔,他是不想活了。”
灵光双手合什,紧贴季明德的前袖轻磕着:“皆是好兄弟,大哥,您将咱家世子爷给掰回正道就可,千万不能伤他,否则,小的这就寻死去。”
季明德顿时失笑:“怎会,瞅个机会,我说他几句就好。”
一个李少源,一个尹玉卿,临行去秦州之前,季明德最放心不下的两个人,是该找个机会一起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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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海棠馆,宝如已然沉睡。
季明德有的是耐心,逗猫一般,揉揉耳朵撩撩鼻尖儿,待她转过去了,便从后面钻了进来,宝如于梦中哼哼唧唧着,倒还陪了季明德半夜。
次日一早,仍是五更到盛禧堂。
李少源两夫妻要去给尹继业祝寿,宝如和季明德进门时,便听见尹玉卿笑声如银铃一般:“真真普天下也没有的笑话。听说昨天夜里,少瑜叫开城门,说自己是皇上御封的膘骑大将军,前往逻些去打仗了。”
终究一家的子孙,老太妃叹了一气,却再不作声。
李悠容也觉得尹玉卿有些过了,轻声劝道:“二嫂,我三哥虽荒唐,也是兄妹情深,咱不能这样笑话她。”
尹玉卿看了眼李少源,一笑道:“恰如我父亲所说,长安世家子弟,走鸡斗狗或者能成,与那些盘踞在马背上的狼争斗,还嫩了点。我也不是说大话,少瑜此番必定有去无回,天可怜见,英亲王府只怕要绝后了。”
王爷王妃皆不在,老太妃又是个脾气好的,她愈发无理了。
见宝如进来,笑着对李少源说道:“少源,二嫂问你要那封她自秦州寄来的信了,信在何处,你告诉她。”
那封信,是唯一能证明宝如清白的东西,满屋子的人都转头去看李少源。
他垂眉站着,过了良久,道:“信我早已烧了。”
宝如不禁气噎:“你拿它诬赖我,说我下毒害你,如今拿不出来,竟说烧了?”
李少源抬起头来,迎上季明德满腾着怒火的眼神,点头道:“是,我烧了。”
这下,可真成个死无对证了。
尹玉卿挽过李少源,柔声道:“罢,我们还要回去给我爹祝寿了。前线军情多变,我爹回来述职也就几天,咱们大魏的基业,还在他肩上扛着呢。”
李少源也不多说,轻轻挣开尹玉卿的手,率先出门,扬长而去。
宝如气愣在当场,却也跟着季明德退了出来。并肩走着,季明德见宝如一直闷闷不乐,问道:“那份东西,很重要吗?”
算起来,她和李少源是因为误会而被迫分开的,如今各自成家,还是叔嫂,以一般人来说,此事就该掩下去,从此不提的。
但宝如一直揪着,必定要弄个明白。
于宝如来说,那份信是否决别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直在被李少源和荣亲王府的人误解。
满府之中,那怕李代瑁或者老太妃,皆是一幅我明知你犯了错,却既往不咎的神态,看她,皆像看一个被谅解的杀人凶手一般。
偏她无处申冤,不能替自己辩白。
宝如不欲叫季明德操心,摇头道:“不算重要,既他烧了,就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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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继业大寿大宴宾朋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寿宴罢他就要出征,长安城满城空巷,皆去给尹继业送行了。
昨日方衡送了一封请帖来,要约宝如在东市上的晋江茶社见一面。
恩科在即,季明德准备去秦州打仗,当是不考今科了。
方衡是去岁的京兆解元,今科殿试状元,他的呼声最高。老太妃听说久不露面的方衡要见宝如,立刻把还在齐国府的李悠容给叫了回来,让她也陪着宝如一块儿去。
五月阳光明媚,出府正门,穿过东市不远就是晋江茶社。
宝如带着小姑,连马车也不备,身后尾随着荣亲王府最美的丫头们,一行五六个美人儿,步行往晋江茶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