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 尹玉钊那个人难办呢。
齐国公的二十万兵不退, 突厥人就要趁着西北边防空虚而南下。李少源带兵在外, 随时准备支援长安, 可他若一撤兵回援, 土蕃人势必卷土重来, 自此江山大乱, 比上辈子还要惨烈百倍千倍。
如此胶着的三方之局,尹玉钊做为尹继业的得力助手,若能斩之, 他在长安就要失去大半的助力。
可他是宝如一母的哥哥,他都把她亲娘给杀了,若再杀了这个哥哥, 于她来说, 未免太残忍了些。
天还不算太晚,在宫里吃的那些食脍, 也不知是搀了什么东西, 怀中有个甜香香的小妇人微拱着, 季明德满膛躁火。
她有身孕, 才不过一月, 季明德当然不敢造次。
但真的不能来,百转千方, 从她身上找点儿好处还是可以的。
季明德略动了动手,她并不反对, 一条细腿缠了上来。大约是叫他揉的有些痒了, 不舒服,轻轻哼着示意他轻点儿。
“明德!”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的季明德直挺挺坐了起来。是杨氏的声音,嗓子里满满的气急败坏:“她都怀孕了,你怎么还能这样?”
在一起这么久,宝如还从未见季明德如此荒乱过。
月光隐隐的屋子里,他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两步欲要跳下床,撞到床屏,砸的哐哐作响,一把将那东西合上,再冲下床,四处乱找着,蓦然回头,隔间门上立着个黑影,不用看人,只闻那身气息,便是杨氏。
他往后退了两步,轻轻叫了声娘。
打小养到大的老娘,秦州一别半年。她为了投奔他,卖了舍宅田地,奔往长安。听说叫李代瑁抓起来以后,他几乎搜遍李代瑁在长安并各地的产业庄子,翻来覆去也未找到她,不呈想她已经在宝如身边了。
黑暗中一把摸上去,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显然没瘸没瞎,两生为人,只要嗅到杨氏的味道,看到她整个人,他依旧是穿着开裆裤的皮小子。
若非宝如就躺在床上,季明德恨不能抱着杨氏那张黑脸狠狠亲上两口,再在这地上来两个后空翻,才叫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喜悦。
杨氏也知儿子是太高兴,才会如此慌张,不是自己生的,他记着她养他的恩呢。
“你方才在何处?”季明德忽而觉得有些不对,老娘站的不是地方。
杨氏道:“我就在这屋子里,还能在何处?”
季明德下意识摸了把大腿,方才他冲凉的时候,怕要吵醒宝如,未点灯。老娘还当他是孩子,避也不避,竟也在隔间。
果然,杨氏又开始了:“打月子里养到大,如今还知道害羞了,真是。今夜我在宝如这儿值宿,陪她睡,你的床收拾在书房,隔壁睡去。”
宝如捂着唇在床上偷笑。季明德低声道:“我并没做什么,为何要到隔壁去睡?”
杨氏尖喳喳的嗓音,格外压低着,也能吵的满院子都听见:“还没做什么,娘都听见了,你……原来赶着你你也不上,如今她怀上了,用不着你了,你兔子满山跑,能耐了。”
宝如埋头在枕头上,直接笑出声来。
季明德千般能耐,在这老娘面前一丁点儿也使不出来,连推带搡将她推出门,低声劝道:“方才儿子只是昏了头,从此刻开始,绝不会动她一分一毫,您就宿在书房听着,如何?”
杨氏终究不放心,折回卧室门上,语重心肠又来劝儿媳妇:“虽说生了也不是我的孙儿,可那是王府的长孙,宝如你不能由着明德的性子,他若敢硬来,叫我一声就得,好不好?”
等了半天,宝如轻轻唔了一声。杨氏依旧放心不下,摇着头去书房睡了。
重新躺回床上,俩夫妻相视苦笑,却也无比欢喜。
一通吵闹吵去困意。宝如先问季明德:“是皇上他单独赐宴请你,还是太后也做陪客?”
季明德略略讲了个大概。小皇帝拿嫂子挡刀,过后追悔莫及,一而再的,不过想拢络他,要他消除心中陈见,专心辅佐自己,并在荣亲王那儿美言,让他及早亲政。
宝如听到季明德话里行间的不屑,笑道:“我自幼儿与皇上接触的多,他是皇帝,小小年纪便立志要做个仁君,你该成全他的。”
季明德言中依旧满满的不屑:“真正的仁义,并非言行,而是在行动举止。我虽是匪,却从不杀女人。他便拿个宫婢挡刀,我都看不起他,更何况你是他的长嫂。”
知道老娘来了,还睡在隔壁,季明德心情格外欢畅,此时当然不敢再造次,倒是露了些狼尾巴出来,柔声问道:“宝如,你想不想看我把土匪的香堂,开到金殿上去?”
这话,还是当初从孔庙出来,宝如问过季明德的。当时他没有接话,此时重又提起,宝如心中微微几跳,低声道:“其实你从未想过再回秦州吧,你从一开始,就是想把香堂开到金殿上的,对不对?”
季明德没有否认,笑的胸膛轻轻起伏:“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头。仁在心,而不在行,李少陵不是个贤明君主,大魏江山,也该换个人来坐了。”
窗外一轮明月,照在他英挺的鼻梁上,宝如忽而窥见季明德的野心。
他不止想做大都督,控制兵马,像他这般心狠手辣,野心勃勃,连亲爹的脊梁骨都能砸弯的男人,是不会屈居于人下的。
也许从知道自己有皇族血统的那一日,他就想着要改天换地,做皇帝了。
满门忠良的赵相葬身火海,跌跌撞撞跟在个土匪身后,这辈子一个女人所能经历的所有可怕场面,宝如全经历过。
他若做皇帝,她是结发之妻,皇后之位当然少不了。但若做了皇后,那就不止秋瞳,苦豆儿这样的小丫头,她面前会围着一堆,他面前也是。再不说各国进贡来的美人佳丽们,环肥艳瘦,还不知得有多少。
自幼嫡母教诲,都是不能妒,要贤惠谦让,要妻妾和睦。段氏是那么做的,也一直教诲宝如婚后要学自己的行事。
荣王妃顾氏当年当在皇家御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恳请先帝为拒不肯纳妾的李代瑁请求赐妾,先帝赞其贤明,一时间连白太后的风芒都叫顾氏掩盖,她的贤名,也是由此而来。
可她脖子上的吻痕,对于永世子和李代圣的亲恋,无不证明她不止李代瑁一个男人。
若不爱,当然不妒。若爱,在宝如看来,肯定会妒的。
顾氏是因为无爱,因为爱贤名胜过于丈夫,才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请求为李代瑁赐妾。妾这东西如今于宝如,便像一只炮竹一样,怕,不敢想不敢看,可日子是年轮,总要过到鞭炮齐鸣的那一天,她唯有躲,唯有捂着耳朵。王八下蛋,不想不念不看。
为了妒忌他因为位置更高会有别的女人,而去阻拦丈夫的事业和前进之路,不说贤良,这简直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妒妇了。
宝如悄悄抚上肚子,犹豫良久,说了句极丧气的话:“我觉得如今就很好,我不想做皇后,也不想你做皇帝呢。”
季明德轻笑:“那就从今天开始,开始想。”他握起她的手,在黑暗中慢慢描绘着:“你和季棠会拥有一切你们想要的,住在最华丽的屋子里,我会每天陪伴着你们,咱们还可以在冬季出去打猎,我的季棠不能是个只会抱手暖的乖丫头,她得学会骑马打猎,拉弓射箭,她会是天下功夫最好的小公主,若有男人想娶她,得先打得过我才行。”
宝如越听心越空,挣开了季明德的手:“打不过的呢,为了求取你家姑娘,叫你砍断手脚,扒皮抽筋?”
季明德失笑,忽而一转念,若他为帝,有人敢惹季棠和宝如不开心,也许他真的会扒皮抽筋,砍断手脚。他的女儿,普天之下,谁能惹得。
宝如埋头在季明德肩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荚皂清气,忽而觉得有些怪异:“孩子都还是颗种子,你怎的就笃定她会是个女儿,还替她取好了名字?”
为何,漆黑的屋子里,上辈子那个不肯睁开眼睛的,脑袋大大的小婴儿蜷在陶罐里,轻轻盖上瓦盖时的容样浮在季明德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曾想触触她的脸,宝如厉声道:“别用你的脏手碰她。”连襁褓,都是方衡替孩子裹的。
黑暗中,季明德缓缓转身,手抚上宝如的脸,在她颊侧轻拍了拍:“因为,你生的这般美,若不生个女儿出来,太可惜了些,所以我一厢情愿,认定她是个女儿。“
“若是男孩呢?”宝如起了犟心:“你是不是看都不肯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