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衡断然摇头:“没有, 我爹与季墨也是亲戚, 我将他家前后院都转遍了, 没有找到你姨娘。”
宝如一口银牙暗咬, 心道:看来季白果真是在诓我, 早知如此, 倒不如当初趁着没人瞧见的时候, 在胡府狠狠敲他几棍子,敲进荷花池淹死的好。
这些日子来,她绞尽脑汁, 思索许久,还是替自己找到了一条能离开季明德,又能让王朝宣和季白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路。
首先, 她将季白送给的, 她们赵家那所大宅的地契转给了方衡。方衡那五千两银子折成银票,便转给了宝如。所以宝如如今也算是个揣着五千两银票的小富婆。
赵宝松的腿已经好了, 黄氏和小青苗, 再加上她, 有那五千两银票, 全家再往西走一走, 到临洮府,或者甘凉二州, 置一份丰厚家业,日子从此就可以很平静的过下去了。
而方衡为了能叫宝如脱离季明德, 这些日子来虽一直在秦州, 但甚少公然露面,全力谋划,也是要替宝如办成此事,好叫宝如兄妹能金蝉脱壳,从此离开王定疆等人的监视和掌控。
既有了计划,宝如便着手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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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杨氏将新落成的西屋打扫的干干净净,又指挥着几个工人安放好新置来的螺钿大床,挂上新的床帐,铺上大红茵帐,又替宝如摆好了妆台,这才是个正经的新房模样。
她掐日子算着儿子该要回家住了,望着一间新西屋感慨万千。暗道有这间新屋,就立等着抱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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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季白送了信来,说同罗绮已经到自己手中,今夜就在秦州县衙西侧的朋来客栈,要宝如前去相见。
宝如给季明德写了封信,下面压着一张银票,不多不少整整五百两,也是她连着绣补子攒出来的。
她拎起自己一只薄薄的包袱,出门去给杨氏打招呼。
杨氏还在台阶上整药材,见宝如拎了个包袱出来,惊问道:“我的儿,眼看天黑,你这是要去那里?”
宝如笑道:“娘,嫁过来也有三个月了,我还没有回娘家住过了,今天晚上,我想回娘家宿一宿。等明儿明德搬回家,我再回来住,好不好?”
杨氏道:“难道是娘做的茶饭不好吃,叫你竟想回娘家去住?”
宝如连忙攀上杨氏的背,摇着她的肩膀道:“怎会,恰就是因为娘的茶饭太好了,好到叫我乐不思暑,一回回想转趟娘家,都舍不得走了。”
杨氏挣开手又去整那药材,埋头许久再抬头,见宝如还坐在台阶上望着自己笑,两只眼儿泪晶晶的,仿佛要哭的样子,连忙劝道:“娘不过嘴碎,又不是不准你回娘家,要去快去,明儿记得早些回来。”
宝如轻抬袖子,不着痕迹抹过眼泪,又伏在杨氏背上,柔声道:“娘,即便我们不在就你一个人,也千万记得不要在茶饭上马虎了自己,要好好吃饭,好不好?”
杨氏又将她挣开,拍净手道:“也罢,我送你出门呗,就这么叫你走了,心里竟有些不踏实!”
她亲自送着宝如出门,直目送她拐过街口才回家。刚一回院子,便见儿子还是那件深蓝布的直裰,负手在院子里站着,一脸阴沉。
不止他,他还带着几个自己从未谋过面的人,通身上下一股子的匪气。
他正在悄声跟那些匪里匪气的男子们吩咐着什么,七八个人围了一圈子,众人皆是频频点头。
杨氏吓了一跳,上前道:“明德,你怎么这个脸色,可是出什么事了?”
季明德手中恰是宝如离别时书的那封信,一笑道:“无事,这些是当铺的伙计们,恰好刘东家有件较急的差事要我们去办,我回来拿件衣服而已,您早些睡”
杨氏还欲多说两句,季明德已经带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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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宝如先到自已家,进门先给小青苗一只杨氏蒸的豆沙包子,捏了捏他的小面颊儿,随即问赵宝松:“哥哥,你们可准备好了不曾?”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赵宝松虽腿脚还不甚灵便,却已经好很多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连夜赶几十里路应当没问题。”
黄氏看着好容易赁来的小院子,颇有些感慨:“好容易终于有个家了,这一扔,又得去逃难了。”
宝如连忙劝道:“嫂子,我手里有银子了,何况还有小衡哥哥帮咱们,临洮府离秦州又不远,沿洮河直上,顶多三百里路程,最多七八天咱们就走到了。那边的院子,是小衡哥哥替咱们买好的,一去就能住,我保证咱就再吃这一回苦,好不好?”
黄氏抹着眼泪,七零八碎的慢慢收拾着。
好容易等到月上梢头,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宝如披着件长长的黑披风,一个人出门,眼看快到朋来客栈时,她却先拐个弯子,到州府东侧角门上,上前将一纸帖子交给门房,柔声道:“老伯,烦请个王朝宣传个话儿,就说他的宝如妹妹要见他!”
这门房瞧那缎面披风里柔柔滑出一只柔荑,尖尖一点小下巴儿,光凭一袭披风有寒风中摇曳的楚楚之态,便能推断里面裹着个小美人儿,接过信转身就跑,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朝宣出来了。
据上一回胡府相见不过一月。王朝宣形销骨立,瘦的袍子都挂不住,原本就深垂的眼圈儿直接搭到颧骨上,瘦人畏寒,抖抖索索到门上,本以为是谁拿宝如作弄他,远远见宝如提着盏八角灯轻轻摘下帷帽,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鼻头翘圆的鼻子,并那盈盈秋水两只眼儿,翘唇一笑,圆圆两边脸颊儿,甜的恨不能叫人抱入怀中恨恨亲上两口才好。
他一个猴跃窜出门,摸着脑袋绕宝如转了一圈儿,连连叫道:“我的好妹妹,竟真的是你,哟,还背着小包袱儿,看来是想通要跟哥哥走了?”
宝如面露为难:“朝宣哥哥,我是绝计要跟你走的,可是如今却有件难事儿,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王朝宣道:“但说无妨,这秦州城如今是哥哥我的天下,什么事我摆不平?”
宝如凑前一步,眸儿斜垂,远扫一眼身后,踮起脚尖悄声在王朝宣耳边悄言两句。
王朝宣听罢还不能信,待宝如复又说了一遍,暗吞一口口水道:“就季白那个老不死的,他居然还敢……哥哥我守着你这么些年,也没敢生过那种心,只想着给妹妹你找个好人家,他个贼老不死的竟敢……?”
宝如瞧那门房在门内探头探脑,连连轻嘘着去拍王朝宣的背:“朝宣哥哥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只是那季白那厮欺人太甚,如今还卡着我姨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朝宣回身喝来门房,交待了两句,不一会儿便有几十府兵集结,簇拥着王朝宣与宝如,浩浩荡荡往不远处的朋来客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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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来客栈二楼平日只供胡魁花天酒地的大客房内,季明德坐在外面吧嗒吧嗒抽着水烟,一层薄幕相隔,帘中隐隐一个身姿婉约的妇人,席地而坐,怀中一架古琴,正在慢慢调着琴弦。
音起,她弹的是《幽兰操》,幽怨,苍凉。
季白索性闭上眼睛,合着调子轻哼了起来。哼罢,吐了口长长的烟泡儿道:“同罗绮弹古琴,我只听过一回,就是这首幽兰操。同样的曲子,同样的声调,我从未听过比那更彻骨的寒凉,也未听过比那更悲壮的大气,也罢,收手呗,你这调子引不得鱼上钩,反而有可能吓退她!”
帘中妇人纤纤一双素手忽而绷直,琴声旋即生生止住。
外有人轻叩门,季白厉声问道:“谁人,何事?”
外面这人道:“季大老爷,方才一只老鼠从门缝里窜进去,奴才怕惊到您,进来赶一赶!”
季白气的直哼:“号称秦州第一大酒楼,竟连老鼠都能满客房窜,我看你们这朋来客栈是不想开下去了。”
一个小伙计溜了进来,细皮嫩面,半边脸不生着癞疮,点头哈腰,一只扫把拿上四处乱窜。季白气的将那水烟壶砸在桌上哐哐作响。那小伙计偏还嘴欠:“季大老爷,老鼠眼贼,也是瞧着您有财水,也要溜进来贴点您的财脉不是?”
他说着便挑了帘子,拿个棍子床沿桌下四处乱溜,从那妇人身边经过时也不曾抬眉多看一眼,果然床下一阵吱吱乱叫,显然老鼠又窜了。
这小伙计出了帐子,给季白深深一拜:“打扰您呐,季大老爷!”
季白挥手:“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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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宝如和王朝宣进了客栈,那癞皮脸的小伙计就站在楼梯口,轻轻摇头。
宝如早知季白是在骗自己,但千分之一的希望,总想着自己救季白一命之后,他就算卖她,好歹也会寻到同罗绮,岂知这季白人面兽心,从头到尾假的不能再假,就是拿个假货骗自己。